[游记]怀念秀水下部

《怀念秀水》下部

2006-09-19 16: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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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秀水》下部

可是，时髦的楼宇能算是街吗？不论你怎么注意采光，不论怎么在楼内空间布排上往街道的感觉上靠，都不会有真正街道的空间延伸给人的期待感。没有蓝天白云，没有自由流动的空气，没有地气，没有树荫，那终归是钢筋混凝土、玻璃和铝合金做的豪华笼子，是过度装修、过度照明、电梯空调构成的恶俗的空气污浊的人造空间。而建造和维持这个虚华空间的高额费用，势必会转嫁到商户和消费者身上。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豪华巨厦是需要的，但不要很多，多了就是给人压迫感、拘禁感的人造怪物，多了就会造成高能耗、高污染以及资源的浪费，多了就是商业垃圾。比如那些新式广场：东长安街的东方广场，西单的首都时代广场，崇文门的新世界广场，朝阳门的丰联广场，还有新建的金宝街等等，建筑物高大的外立面给人压迫感，临街的花岗石贴面的廊柱支撑起空阔涣散的空间，聚集不起人气。而改造后的所谓的“王府井步行街”呢？店铺都包在花岗石墙面和玻璃幕墙里面，没有临街的开放空间，因而无法与行人交流。看似亮丽热闹的街道，其实不过是一条豪华过道，呈现出一种远离人的内在的冷漠。最惨不忍睹的是新东安市场内的所谓的“老北京一条街”，那叫街吗？那就是商厦地下一层毫无自然光线的过道！惨白的日光灯下，一间间狭小的店面和摊位，再加上几尊表情呆滞的清朝官员塑像，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所以我以为，秀水是不能用豪华商厦替代的，秀水的规模是刚好适度的，露天平面市场的模式对于秀水的服装零售业态是最适宜的。因为这样的规模和模式更容易聚集人气，更富有人情味儿，更贴近平民，更贴近自然，而且利于节能环保。即使是在市中心区，这样的市场也是值得保留的。实际上，二十年成功的运营实践以及国外已有的教训已经证明了这些。而秀水存在的一些问题，有的是似是而非，有的是很容易控制和解决的。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骑车上下班要路过秀水。下班时或周末，经常会到秀水转转，在那里买过真丝领带、外套等等，买东西倒在其次，更让我着迷的是那里氛围以及秀水周围的小商圈。那时的秀水紧邻建华副食商场（后改为京客隆超市）、法式面包房、储蓄所、曙光饭馆，东面有在京城小有名气的主营中高档商品的贵友大厦、出国人员服务部、利民药店、友谊家具店、体面又实惠的凤凰餐厅、北京比较早的几间餐吧酒吧，南面有永安里副食店、永安里百货商店、邮电所、理发馆、小吃店、永安里农贸服装市场、建国门烤鸭店、重庆味苑酒楼，所有这些形成了一个业态、档次互补的小商圈。我想，秀水的火与这个高效的、以平民色彩为主调的小商圈也很有关系。

逛完秀水，有时我会到建华副食商场买冷饮，或买些喜欢的熟食，或者再到贵友大厦或南面的永安里市场转转。有时我还喜欢在秀水出口的小空场上发发呆，尤其是在黄昏，在落日的柔光里，不断有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心满意足地从市场走出来的各种皮肤色的人们，有下班后为准备晚饭在建华副食店采买的人们，身边有四处张望在等待情人的姑娘或小伙，街上是匆忙归家的人流和车流，远处的餐馆早早就亮起灯，里面已经有等着上菜的食客。我发现这个经常路过的地方是那么的有生气，有韵味。有时我会沉醉在这温馨的世俗画卷里面，不能自拔，直到华灯初上，才缓过神来。

我想，有些街巷或路口，你一生中的某个时段甚至一生都经常经过，你会和那里的某个服装摊位的老板熟识，和某位扫街工会经常照面，每天早晨和早点摊的“炒肝西施”或炸油条的帅小伙开开玩笑，或者和街头拐角处小饭馆里的某个特定的座椅有奇怪的缘分，每次总是坐在那里，还有那位熟识的跑堂，不用多说，他便会微笑着先端上你喜欢的老节目：一叠芹菜拌花生米和一瓶啤酒，点什么热菜再说。你会经常坐街上的某路公共汽车，并且对车后部或前部的那个漂亮女售票员印象深刻。也许，街头的从某个方向数的第某根电线杆对你有着特殊意义，也许那里有过你的约会、初吻、邂逅、重逢、争吵、分手。也许你在街头的某个角落里苦闷枯坐过，也许你在街上行走的同时任你的思绪天马行空地游走。这些街巷不仅记录了你生命移动的轨迹，更记录了你生命存在的精神轨迹。

秀水二十年，虽然不长，却已见证了中国前所未有的巨变，已经养成了自己独特的气质和味道。我想，这里的每个摊位、每个角落，都记录了许多商场上打拼的快乐与艰辛、成功与失败，也蕴藏着许多美丽的故事和浪漫的情怀，这些故事和记忆会一直和秀水牵系着，并散布到世界上遥远的角落。现在秀水被拆掉了，所有这些记忆和情怀都失去了附着物，被悬在空中，无法接续和累积，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飘散、消失。幸运的话，也只会留下一些怀念的文字和遗照。同样可惜的是，秀水小商圈里的很多商店和生活服务网点也先后被拆掉了，其中包括小商圈的核心成员之一的建华副食商场（京客隆超市）也被拆掉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座冷漠、孤立的豪华大厦。当年的那个以平民色彩为主调的小商圈如今已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