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当钻石落进天鹅绒——后海游记

站在荷花市场门外时，天色还是明亮的。我看了看表，七点一刻。我们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徘徊在入口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期待着清澈如水的蓝天慢慢变成深色的天鹅绒。

荷花市场的大门大约就是什刹海的入口了，门上古色古香的雕饰艳丽而招摇，无疑是一种很矫情的中国式诱惑。凝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金发碧眼白皮肤，我不禁微笑——是啊，对异族有吸引力的“本土”文化永远只能是那些依照他们口味加工改良过的“customized
culture”，就好像是去掉了芥末的寿司，加上了牛奶的红茶，也许味道更温和更中性化，但总归不是原汁原味的精彩。在紧靠大门的入口处有一家星巴克，绿色的招牌炫耀地悬挂在古典镂花窗户旁。整个店外观上颇像一座气宇轩昂的古代庙宇，只有那些透过雕花窗户若隐若现的各色咖啡图片能提示你它的real
function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中西相融的星巴克，我见过的那些都有着优雅的茶色落地玻璃和迷离暧昧的灯光，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拒凡人千里之外的、颓废而又骄傲的小资气息。然而这家星巴克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你可以说它不中不洋，不伦不类，但是你不可以否认它的明亮而温和的风格，以及带给人的欢乐亲切的新鲜感。也许……这也是另一种魅力。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们开始向门内走去。什刹海的四周挤满了精巧的店铺，大多是一些精致但昂贵的酒吧，菜单的价格高到我们看见就眼晕。但那些酒吧确实几乎个个堪称艺术品——无论是中式，西式，中西结合，或者根本称呼不出是什么风格，每一个都拥有一个诱人的名字和同样诱人的装潢配饰。酒吧间外面的甬道上排列着一些透明的玻璃展柜，一瓶瓶进口伏特加闪烁着水晶般的光辉。五彩的霓虹灯亮了，流光溢彩的华丽唤醒了原本深沉的夜色；一盏盏大红灯笼也粉墨登场，朦胧的光晕照得空气竟也有了醉醺醺的喜气。酒吧间的桔色灯光开始慢慢渗透进温柔的夜色，乘着清凉的夜风化作什刹海水面上的氤氲……

什刹海，是啊，这片水域才是这里的核心啊。无论那些缤纷绚丽的酒吧如何张扬，也始终只是这片湖的乖乖的附属。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什刹海的存在赋予了那些花枝招展的酒吧们一些古典的优雅韵味，一种骨子里的妩媚风骚。水面是平静而安详的，偶尔会因游船的经过泛起一些小小的波浪。湖边的围栏旁靠着很多的人，大多是情人或父母子女。他们之间的情意无疑都是爱了——说来也是，当人沉浸在爱中时，大多会选择到水边看波纹荡漾。也许这是因为情如同水吧：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汹涌，一样的起伏不定，一样的能让人感到安详又能让人心神不宁……

我们租了六条脚踏游船，下到这久负盛名的海子中。这决不是划船比赛，也根本没有人有心情计较速度，我们只是想慢一些，再慢一些，从容悠闲到足以忘记世间一切杂念和烦扰，只是闭上眼睛，让来自湖心的风吹乱我们的发……

但是，我能做到从容悠闲，我能允许风吹乱我的发，我却不能闭上我的眼睛，我的好奇的赞赏的眼睛。当船慢慢漂向湖心，我看到了什刹海的另一面——原来远眺比近观要好上无数倍。我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夜色中的后海，一个璀璨但是和谐的后海，恰似钻石落进了天鹅绒——

天空是低调的深葡萄灰色，没有月亮和星星，但是相当的凉爽，时不时地会有凉风吻过脸颊。湖水也是和天空差不多一样的颜色，只是多了些四周倒映其中的各色灯光，波浪晃动时，原本完整的光圈会被揉碎成零星的光点，在柔软的水面上瑟瑟地抖动。刚才那些酒吧间，无论多么气势恢宏或华丽夺目，现在也只剩下一些朦朦胧胧的轮廓了；光彩四射的霓虹灯现在已经收敛成了星星点点的七彩光点，给那些轮廓填涂上了柔和但是依然鲜艳的色调。酒吧间的桔色灯光看上去已变得相当模糊，但却是另一种若即若离的神秘与暧昧的风情。吧台那边，pub歌手们拨弄着吉他，吟唱着或流行或另类的（不过大多数还是略显庸俗的流行）歌曲，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经过扬声器的放大，在整个什刹海的上空中盘旋转折，然后静静的降落。（呵，音乐啊，永远让人心灵变得柔软而又脆弱的东西！）湖面上还有些其他游船，有些看上去显然是相当讲究的：轻盈的船身，竹篱的顶，木制的桨，颤动着烛光的灯笼，还有掌舵的船工和轻抚琵琶轻启朱唇的艺人，一派复古的旧式情怀，令人想起朱自清俞平伯笔下香艳缠绵的秦淮河。当然也有些是现代化的汽船，呜呜的发动机拖着笨重的船体耀武扬威的在水面上穿梭。最多的还是我们这种自助式的游船——或脚蹬，或摇桨，相当的平民化也相当的谦卑。水面上时常会飘来一两只载着蜡烛的小船，据说是许愿用的。蜡烛，报纸，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东西，竟在浓浓的夜色中飘摇出如此美丽的浪漫！我们捞上了一支，仔细端详时，却又觉得远没有在水中远远地看那样让人心旷神怡，于是又把它放回到水中。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蜡烛和水，无法相容；报纸入水，遂成污物；蜡烛和报纸，彼此相焚；三者联合时虽能相安无事，但若无夜色相助，也绝无浪漫可言。不过仔细想想，生命中许多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许多辉煌瞬间的成就需要完美的时间，完美的地点，完美的人选加上完美的机遇。然而夜色中水里的蜡烛纸船也终会沉没在波浪中，就好像生命中的辉煌也最终会come to an
end。呵，原来，世间万物，真的是息息相通的呢！

这是个人头攒动的繁华的夜，这也是个平静祥和的温柔的夜。我发现了，什刹海的神秘魅力就存在于这个有点诡异的悖论中：喧闹而不嘈杂；静谧而不死寂。在这里，你可以在车水马龙中放浪形骸，也可以躲进只属于你自己的灯火阑珊处。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情，都能在这个小天堂中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宣泄口。进口洋酒与雕檐画栋；旗袍与晚礼服；pub歌手的吉他与驳船歌女的琵琶……这一切看似只是荒谬而新奇的混合杂交体，实际上，又何尝没有体现出一种大一统的包容！

…………

夜色更浓了，仿佛这层天鹅绒幕布的厚度又加了几分；灯光依然灿烂，如点点钻石镶嵌在这华贵极了的夜幕中。好漂亮的一块布料啊！谁能预测，它不会被赫拉看中，去裁成一条曼妙的旗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