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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井沟的山路
山路十八弯，我在想着九井沟的山路了。
去年在和湖北交界的安徽省宿松县参加一个会议时，有机会去了那里藏在深山人未知的九井沟游览。以前听说过九寨沟，听说过九叠泉，却从来没有听过九井沟。而这“井”字，又显古朴与乡土意韵，想来是别有洞天吧。
一
当车子在山路上盘旋近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在一个山洼里停了步，然后步行十几分钟，就听到了泉水哗哗的声音——九井沟到了。
高山流水，每遇峡谷，飞瀑直泻，穿石成潭，其状似井，共有九口，这就是九井沟名称的由来。因为是枯水季节，我们便直接到了第四井。但见两旁高处是怪石嶙峋而突兀，低处却是光滑而流畅，间或一些杂树与芦苇，好一片自然的世界。因这里还没有开发，所以鲜有人工凿刻痕迹，相应的对自然天趣的破坏也就少了，只是一个用来阻水以灌溉的水泥坝渠，突在眼前，有点大煞风景。同行的人们全都跑去嬉水了，那浅得只剩一泓的泉水，被她们搅了宁静，无奈而又倔强地从她们的指缝中挣扎着，一头扎进石缝里。站在坝上，我倒觉得那坝下的乱石挺有一番情致，且觉着，从下往上看，大概会显得高大与险峻些吧。于是我便离了他们，一个人沿坝侧的小路下到了坝底。可惜，拍了两张照片后，还是觉着没有什么，只是一堆光秃秃的石头，没有了泉水潺潺，乱石就只能是乱石了，一片灰暗，少了份灵气。
千辛万苦地又爬了上来，却发现，刚才热闹的坝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他们到哪去了？我立在无人的无水的坝内，扫视那一沟的芭茅草，心里不免地生了些慌张。这空旷的寂静的九井沟，静得让人直出冷汗。我没有寻得别的路，除了沟边有一条延绵的山路，隐隐约约，消失在山的翠绿衣服里。我想，他们定是顺着山路去了上面的五井或是六井了，于是我便迅速地插进了那条山路，沿着沟，向山上爬去……
二
山真的很高，这路，也没有人工修整的痕迹，完全是“走得多了就成了路”的那种。左边是起伏的山石与郁郁葱葱的杂树灌木野草丛，右边则是九井沟的绝壁，与一般绝壁不同的是，沿壁而上长满了树和长过人顶的茅草，以及夹杂其中的藤萝，掩去了那份悬崖绝壁的险峻，却又暗含更大的危险，因为，你放松警觉后的一个稍稍不慎，就会滚落下去，葬身“九沟”之下了。
我不敢乱想些什么，也没有心境去观风景，在这样的山路上，在与死神同行的山路上。脚步有时甚至有些颤抖，稍稍平坦点的地方还好点，倘在翻那陡坡时，感觉脚下的细碎沙石完全是想要把我摔下山去。一个不经意的滑动，都会令我惊出一身冷汗，那种心悸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如同血气突然直冲脑顶，瞬时的窒息，然后醒过来，恍若梦中一样，定心看看四周，山还是山，树还是树，路还是在眼前蜿蜒而上，除了有山风荡过野草与树顶发出的呼呼声，就是我胸腔内咚咚咚的心跳声，大得怕人。
在惊惊战战中，我翻过了三四个陡峭的石坡，身上能感觉到有雾般的汗气散发着，那热气薰得我的脸发烫，眼镜上蒙胧一片。我那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扯着我的神经，要求我停下来，太累了，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停下来休息一下，不然，我那颗十年都没有这般剧烈跳动过的心说不定会离我而去，跳入崖下的碧潭去怡然一片清凉了。大口地喘气，保持弯腰静止的姿势，静听心的扑动，待得稍稍轻了些，我一下子瘫了下去。仰面朝天，天很高，很蓝，也有淡淡的云在漫步，以飘渺与魅惑的姿态。与这高高的天相比，这山，也觉得渺小，而我，基本上只算得一只爬行在山石上的蚂蚁了，我这一只蚂蚁，何时才能到达山顶。山中的松林，针似的叶早已模糊成一片螺黛，阵阵松涛，让这山中的小路更显死寂。这深山中，会不会有什么野兽？我忽地又紧张了起来，坐起身子，四处地张望，总觉着那边的草丛里有什么悉悉嗦嗦的声音……
看看时间，不知不觉，我已经爬了一个多小时了。看来是选错路了，我想，那班领导，大概是不会这么辛苦地去观风景的，这种风雅，只在古书上看谢灵运，看苏东坡，看柳宗元等有过。柳宗元在其《始得西山宴游记》中为一观西山之景而“斫榛莽，焚茅筏（应为草字头），穷山之高而止” ，可谓风雅得很了。其实，在翻第一个陡壁时，我就感觉路可能走错了。但我这人，却天生有这种毛病，纵然是选错了，也不会立马回头，非得让自己多承受些走错路的苦痛才罢休，因此我常常在走错路时，宁可绕一个大圈，也不愿回过头去寻那捷径，这也许是我可悲与可笑的一面吧，所以，我要吃这份爬山的苦，那是命定的了。
本想稍作休息，便原道而返，可这时却有隐约的随风滑过耳际的人声，很幽深，却又似在前面不远的草丛后，让我有点迷惘了，这倒是应了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诗境了。莫非今天这班人真是解得风雅的人么？
三
我坐在草地上，玩着一片草叶子，时间像是停滞了，地球也似乎停止了转动。在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个空洞时，我来的路上却出现了两个人影，寂寞的路途上，这足以让我兴奋不已。一个年近四十的山里汉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很朴素，很忠厚，同这深深的山一样。攀谈中，我知道了原来这山上还有一个九井村，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在六井，而到达九井处还需两个小时左右，这条路是到九井村的必由之路，他们下一次山要四个多小时……
我没想到，这样的山里，竟然还有村落，据山里汉说，那是祖辈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躲进山里才形成的村，人口不多，但一直都很平静。是个世外桃源么？要是真能去村里看看，不知能否找到这样的感觉，一定会找到的吧，我想。
汉子邀我一道，我们边走边谈着。因为没有了寂寞，我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也有暇收录一路的风景了。约莫走了一个小时，小孩突然兴奋地对汉子说：“七井到了，我听到瀑布了！”，顺声望去，果然前面有一道白水自天而降，巨大的水流冲击潭底发出轰轰的声响，水花飞溅，雾气弥漫，真是壮美景色尽收眼底。汉子很平静，他对我说道：“这个还不算好看的，要是到了上面的九井，更漂亮！”看到水，条件反射地感觉渴，拿了随身带的矿泉水，并随手递了瓶给那穿绿毛线衣的孩子。孩子胆怯地看了看，接在手里半天，却又递给了他父亲。汉子笑笑地，又递回了我手上，嘴里嗫嗫地道：“这水，没这九井沟里的水好喝，我们一会还是喝那井水吧。”一路走去，山里汉子放慢了速度，陪着我这异乡人，热情地为我解说九井沟的传说。他似乎并不为生在这样的大山里感觉生活不便，只是一句“习惯了”，就把一路的艰辛淡淡化去。如果说不如意，他只觉得孩子们的上学是个问题，村里没有学校，所有的孩子，都要送到山下念书。“山里孩子能吃苦”汉子憨厚地说着，脸上却分明又闪现着一种自豪。
可能是瞧出了我的焦急，汉子爽快地对我保证：“没事，要是到了九井找不到他们，你就在我家歇一晚上，明天我送你下山。”一份象山一样的憨厚与真诚，让我胸腔猛地扩张，这种压力使得我将目光投向远山，而在远山的天际我却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光，叫做——泪光。
山谷里突然有欢快的尖叫声，从崖上的叶子上荡过来，那是他们的声音。我还是走错了路。点头作别，我看着孩子的绿线衣与山路弯处的绿渐渐融成一片，然后轻快地远去了……
归队后，朋友们为我可惜，那九井沟清凉的水哟，真美，却叫我错过了。我应和着，转了背，那山在身后，深深地，用无数只顽皮的眼看着我，闪动着，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美丽的景色，我根本没有错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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