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路右多鹽井、皆深約二三百丈、廣不過尺、汲井之方、巨竹穿節、接數竿爲一長筩、底施獸皮、以深挿水、水排皮上、湧填筩中、便引出之、皮乃塞底、而水不漏有一大篾繋筩、裊裊不絶、遠接于車、以繞車輪、牛挽車轉、筩則冉冉出井、牛又逆行、放筩下井、蓋牛之行有順逆、而筩之出井緩、其放之也急、以輕重不同也、筩已出井、有槽承水、以筧注鍋中、煮之爲鹽、毎斤價七八文、至宜昌則三倍矣、蓋禹域之出鹽有數種、其煮海而成者薊遼山東兩淮廣南閩浙是也、挹井者蜀及滇黔是也、沃水於土、或値雨過、鹽氣自然滲漉、因煮之而成者河北營并是也、崖矼崔巍、雨淋日炙、自然而成者階成蘭鳳是也、若夫巴東朐井、水凝成鹽、當中突起、四邊漸平舖、如張傘状、解州則薫風自南、一夕即成鹽、此其大畧也、鹽有定例、凡沿海州縣、及有鹽井鹽池者、皆聽民煮之、官出帑收買、戸部乃給鹽引於商、就塲照引受鹽、又必掣之於批騐所、故受鹽多寡、皆可按引而知、其運販亦隨引所定、各異其地、謂之官鹽、若一犯界、即爲私鹽、夫分疆畫地、不得引與地相乖、於是乎近楚者不得食於楚、近蜀者不得食於蜀、而私販起矣、且鹽商各衙門皆有額規、不得稍有虧欠、加之地方文武官吏、誅求無算、各項費用、盡資之於鹽、故官鹽必昂於私鹽、此私販之所以日盛而不可禁、官鹽之所以壅滯而虧於課額也、唐劉晏爲轉運使、用榷鹽法、以爲官多則擾民、於是於出鹽之郷、獨置吏及亭戸榷鹽、轉鬻之商、任其所之、舊時諸道有榷鹽錢、商舟所過有税錢、悉奏罷之、是法頗善、但置吏販鬻、猶易啓弊竇、余則以爲凡産鹽之地、計寘竈若干出鹽若干、以收其税、聽商民就塲賣買隨便轉販、不必給引、則商民均頼其利、官亦庶免乎虧鹽課之憂矣、買舟下珠江三十里、抵碑木鎭、復舍舟而轎、經雙鳳驛、過銀匠街、宿隆昌縣、縣多出絺綌、價極廉、 十七日、過李市鎭、稻花方秀、清香冉冉送人不絶、宿榮昌縣、夜熱如蒸、 十八日、戴星而發、避熱也、經郵亭舖、宿永川縣、苦熱通夕不寐、 十九日、蓐食上程、過馬方礄、宿來鳳驛、自入川省、毎縣有徳政坊、毎閭有節孝坊、坊皆華表、兩柱刻獸、上題聯句、又掲扁額、鏤金施彩、最爲壯麗、所費率數百千金、頌徳政者多近世人、蓋數十年來風俗澆漓、循吏不易得、遇有治功稍優者、民倶推奉、必爲建坊、若節孝坊、則其子若孫請諸官、官以聞於朝、合格輙賜旌表、抑亦見古今世道之變也、 二十日、夜半出店、過浮圖關、山峻轎危、軒則朝天、輊則俯地、殘夢屡驚、比天明雨點點下、經白市驛、入龍洞關、滿山奇石、皆成淺白色、累累疊起、如波濤之湧、抵勞淳舖、雷洊雨急、循峻阪而下、則俯瞰大江、右挹江光、左掖山翠、東走數十里、抵重慶府、府依山爲城、高而長、如大帶拖天際、躡磴而上百八十餘級、始至城門、又歴九十餘級、乃出街上、范記云盛夏無水、山水皆有瘴、詢之、曰、瘴氣大減於昔時、但井不可食、特充洗滌之用而已、 二十一日、清暦六月朔也、初余在成都、聞重慶有祅教之變、至則已平矣、蓋祅教之入蜀、民皆不喜、而奸宄無頼之徒、爭竄名於教會、恃勢横暴、民益惡之、然司教者略不經意、民訟之官、又不得直、由是忿懣、不能平、至同治十二年、遂寧諸縣民群起殺教徒、而今茲又有江北之變、江北與重慶相對、別置同知官一員、正月教徒之在江北者、放火燒民居數戸、團民即捕之、既而教徒又縛納粮廰城者三人、拔其髯、爭折辱之、且死乃釋之、於是四郷乃民、不期而集、燬教會醫館、并傷殘教徒、遠近聞風起者十餘萬人、二月遂渉江南入府城、將盡火教堂以甘心焉、鎭道及地方官百方慰諭、久之始退、法郎西人范若瑟司教知曲在己、執倡禍者三人獻之、照例懲罰、地方官亦令團首捕致首亂者、頃之教徒又毒於井中、以害渝州民、執而鞫之、即首服、然未至結案也、教徒之在江北者凡數千、方民逐之江南、城中教徒三百餘戸、見民衆勢張甚、皆虞不能自保、乃焚所崇奉神像、更立天地君親師位、於是比戸皆放砲稱賀云、 二十二日、嘉陵江來注于江、自是江勢益壯、余將買舟、屬陳錫鬯聽采、凡船上設艙槅牕櫺者曰舿子、供行旅寄載、其無之者大曰五板、小曰三板、皆裝載貨物、客亦得就搭焉、適有一大船裝鹽趨宜昌者、錫鬯勸余附載、乃告別錫鬯、相揖而祝曰一路平安、蓋是邦送行常語也、嗟余自入蜀、即納交於錫鬯、肝膽相投、事輙咨詢、依以爲西道主人、錫鬯亦自任不辭、今乃遽然分袂、眞所謂別離已異域、音信若爲通者、口叙常語、而誠發自中、黯然久之、遂自東門乘脚艇、順流而下、鹽船大受十四萬斤、入水甚深、以故泊在下流灘深處、距城十五里、就遷則日已中矣、下午拔錨、船上艣一、槳四、皆須七八人之力方得操之、一長年執大竹條、左右指揮、勃如忿、口角吐沫、聲如洪鐘、舟人或懈、輙號呼撻背、皆隱然墳起、成紫黒色、頃之創痕層層交背、旁觀亦爲酸鼻、泊何家嘴、一名唐家沱、初陸行毎宿苦蟲、不能安眠、蟲色淺紅、匾而圓、微成三稜、名曰臭蟲、不潔之所生也、以其伏于臥坑、又曰坑蟲、晝間無見、至夜就寢、四集噆膚、隨成微腫、癢不可堪、掻之見血、尋結痂、經月不痊、及上舟始免其厄、後聞蟲性怯油、寢藉油布則無患、 二十三日、舟初入巴峽、沿岸有石山、有土山、土山率墾爲田、民皆就家焉、魚子沱北岸一小聚、人家且十餘戸、竝在一磐石山、過草峽、山中多出煤炭、泊施家沱、已暝、山上新月纖纖畫眉、離鸞入夢矣、 二十四日、過李渡、一聚數十家、皆石上搆家、石大家亦隨大、不築而基、亦一奇也、過涪州、城市整齊、山容亦嵬峩爭獻奇、伊川程先生嘗謫焉、易傳之著實成乎此、想像高風、不堪欽仰、城東有一河、舟人云、舟楫能達于思南府、經離石鎭、抵酆都縣、道家以爲冥獄在酆都、遂以此當之、紺壁隱約于山巓深樹間、舟人曰、閻羅天子所居、山下則城市烟火、依然人間世矣、泊馬唐灣、涪州至酆都、皆得瑰巖怪石爲奇、否則凡山耳、 二十五日、過鐵門坎、急湍激蕩、忠州在南岸、滿目荒涼、殊無足觀者、抵舊忠州、方溪自南來入于江、水勢頗緊、過石寶砦、一大石四面削成、矗立三十餘丈、自趾起閣、層層爲級者十一、以屬巓、巓有一梵宮、磬聲隱隱出自雲際、以舟行貪程、不得一登、可憾、過武林關、抵雙渠子、漩渦疊起、舟所掀舞、一再轉纔得出、泊仰渡、夜熱甚、 二十六日、過胡灘、水勢漫緩、不復覺危險也、白水溪自南來、有一大盤石障之、水自石背散漫而下、旭日映射、熒乎璀璨、晒氷綃、摧玉簾、自此而東、奇石滿江、大者如飄大旌、如築層樓、長者跨于數里、如橋梁、如堤防、兩岸之山、亦坼如皴如、愈出愈奇、舟行迅疾、左右顧眄不暇、至萬縣、縣城人烟稠密、頗爲殷富、將入巴陽峽、亂石堆疊、長數百丈、蜿蜒如龍、曰龍蟠石、水束而逼仄、入峽益窄、若二大舟來遇、各槳相搪不可過也、雲陽縣城市矮陋、獨南岸新修張翼徳祠、金碧爛然眩人目、過半邊灘、舟又遇渦掀舞者三、泊廟漑子、亦熱甚、 二十七日、過三塊石、以三大石束水得名、抵靈姑洗、盤渦盪舟、過安平驛、抵漫里三沱、舟又掀舞者數矣、抵夔州、街上人家多茅茨、瓦屋僅居十之一、同治九年、江大漲、城上水深丈餘、南門漂去、居民避水門上者、皆葬於魚腹、今未能復舊觀也、葢城壁高於江面七八丈、而水出其上、數百年來所未嘗有云、大抵毎歳夏秋、水長數丈、今茲則否、亦幸已、然昨來見舟船觸礁、破壞者再矣、吁險矣、而古人云未如人情之最險、果然耶、夔州禹貢荊梁二州之域、過此則荊州也、 二十八日、僦小舟、往觀魚復浦八陣圖、方在水底不可見、舟人云、天寒水落、則六十四蕝猶見其髣髴、夫纍纍之石、在渦囘浪湧之間、經數千百年未嘗轉移、可謂奇矣、先儒劉隅謂、浦之上有溪、引江濤以趨北崖、岸有土壤易崩、故江漲則益趨之、唯浦隆然介其中、盤錯鬱結甚固、浦下則束以瞿唐、鎭以灔澦、江流抗於吭隘、漫渙而囘、延匯于數沱、此浦又在囘沱之曲、正其旋緩歇薄之會、而盪激衝撼之所不及也、故瞿唐不剗灔澦不拔、則石無可轉之期、此論明確、足以破千古之惑矣、一山臨江而起、爲白帝城遺墟、舍舟由山後螺旋而上、殿宇巍然、舊祀公孫述、明時廢之、更祀昭烈、庭中有仙人掌數株、皆高過一丈、所罕覯、殿門俯瞰瞿唐、不雨而萬雷作于脚底、繞殿多老樹、陰森含風、頓忘三伏之熱、徘徊移時、登舟則烈日赫赫、復在洪爐中矣、 二十九日、抵瞿唐口、灔澦堆屹立于江心、嶔岈岝、望之如亂石層累而成者、其實一大石也、是爲大灔澦稍近北岸雙石對峙、與大灔澦遙成鼎足状者爲小灔澦、冬時水落、環堆石礁簇出者六七、舟曲折縫其間而行、極爲危險、夏秋水漲、則并三堆皆在二丈水下矣、今夏水不甚長、灔澦出江面二丈餘、於水候爲最好、然猶大渦洶湧、勢甚急疾、舟人必隨渦委曲而過、入峽則兩岸絶壁陡立、有石破天驚之勢、其近水處、層層擘裂、如剖蓮嚢、諸山皆以石爲體其色有粉壁者、有赤甲者、隨色各得名、又有疊成數十級如可拾而上者、曰孟良梯、如象鼻下向欲飮于江者、曰石鼻子、頭戴圓石、欲墜不墜者、曰擂皷臺、巖腹有洞、如並懸日月者、曰男女孔、其他成形取勢各不同、非筆墨所能悉也、懸巖凹處、或有蓄一撮土、種以穀、苗皆倒生、如頭髮鬖鬖下埀者、風箱峽巖上、穴居者數戸、與木客相距蓋無遠矣、過此則有大石、横排而左右出、江愈束、水愈急、弩發雷轟、天地爲改色、爲黒石灘、至大溪口則山稍豁開、舟路之險亦紓矣、大抵峽中有灘處、大渦磅礴、轉轂翻輪、江流爲之激蕩、水面高低不一、所以爲大險、過荒灘、盤渦折柁、泊巫山縣、修之、縣城在北岸山腹、去夔州百二十里、街市蕭條、亦遭同治水災而然、夜月鮮明、望巫峽諸山、秀翠如畫、神魂爽越、已在十二峰之上矣、 三十日、行半里、將入巫峽、北岸有神女廟、據范陸二記、廟本在巫山凝眞觀、蓋後人遷之也、已入峽、灘勢不如瞿唐、然亦爲險惡、夾江之山、皆峻絶摩空、草卉掩生、其間墾爲田者、比瞿唐爲多、抵青石洞、人家可十戸、聚爲邑居、北岸則巫山十二峰、前後蔽虧、其得見者特六七峰而已、最東一峰、膚白如雪、細皴刻畫、頂挿雙玉筍、晶乎玲瓏、與雲光相掩映、最西一峰、其形亦相肖、諸峰皆娟秀明媚、有鸞鶱鳳翥之態、與他山之瑰奇鬱嵂各自爲雄者、剛柔相制、主賓相得、以成絶大奇觀、宜乎古來騷人韻士、載之圖畫、颺之諷詠、推爲名山第一也、大約巫峽之山、頂鋭而脚少奓張、其絶壁斷崖、多在肩以上、瞿唐則自水面陡立、腹背以上、斜殺而生毛、且巫之山、秀媚而鬱嵂、其秀媚者如淑女之貞靜端正、顧盻含態、鬱嵂者如偉丈夫衣冠儼然尊瞻視、瞿唐則猛將臨陣、眥裂髮竪可望而不可狎、蓋巫峽能兼瞿唐之奇、而瞿唐不能有巫峽之富、二峽之優劣於是而判矣、巖間處處有懸泉、其多不可得數、謖謖有聲、如聞松風、抵皮石、即楚蜀過脉處、南岸有小聚、茆舍瓦屋相間頗楚潔、可就而買醉也、舟行一轉、忽得奇巖、曰鐵棺峽、以形似得名、不知何物點仙、藏體魄於絶壁、千年不朽以雲烟爲墓田、猿鶴爲弔客、使過者不覺仰首驚嘆也、經南木圍、抵廣東沱、去巫山縣百十五里、巫峽至此而盡矣、大抵上峽之舟、皆候風挂帆、又有數十人縴之、蹈懸崖而行、遇路絶不可行者、輙皆上舟、盪槳搖櫓、經數刻僅能進寸、而下灘之舟、則一瞬千里、快如奔馬、但覆敗之患、常不在寸進而在快奔、靜觀者蓋知之矣、將抵巴東縣、雨忽至、囘顧峽中諸山、出沒于雲際、如擧手送行、依依惜別者、朝來天陰、然諸山無一點雲翳、得縱攬神秀之美、至此爲雲爲雨、相送不已、神女豈有情乎、不然宋玉之言欺我也、小泊巴東、亦圮于水、城郭未經修築、尤爲荒寂、寇莱公祠及白雲觀、皆鞠爲茂草、遺跡不可考、獨秋風亭僅存基址云、下午發舟、至牛口雨晴、雲冉冉捲而上、山翠如染、斜日映之風景可畫、過巴斗、大渦巨浪繞舟而起、使人瞿然、抵石門關、關在北岸、鑿崖爲磴道、道旁土皆深黒色有頽乎崩者、有巋然崇者、一望如溌墨、詢之土煤也、蓋巴東而東、多産土煤、比煤炭火力差劣、又無烟氣、注水填之竹筒、擣實而出之、如圓壔状、毎壔重一斤、兌錢一文、過業灘、雨又大至、遂泊、篷滴終夜不絶、 三十一日、款乃一聲、紅暾跳於波上、巖間殘溜懸爲飛瀑、戞玉散絲、玲瓏可愛、過叱灘、入人鮓罋、亂石排水面、大者如岡阜、小者如劍鋩、忿迅爭聳、與水相搏、濤瀾奔跳、隨處作盤渦、舟掀毎於其間、不當一槁葉、舟人極力盪槳、適左舷兩槳觸浪而折、急移右邊一槳代之、務隨浪旋轉、又遇大渦相蹙、舟膠定不動、衆皆失色、有宣佛號者、有投糈祷江神者、相與出死力、拮据久之、始得能出險、皆額手稱慶、蓋峽中灘險以十數、而無過於此灘者、稱曰人鮓罋、果不虚也、歸州城在北岸、圜闠頗覺殷盛、過香溪入江處、香溪發源昭君村、至此入于江、抵兵書峽、兩岸奇峰對峙、直上逼霄漢、南者虎蹲、北者龍躍、而龍腹背皆懸白簾、其下絶壁有小竅、高於水面五六丈、竅中如積書状、舟人云、即兵書也、上古邈矣、或大禹治水時、藉以鎭罔兩耶、將圮上老人避秦火秘於此耶、何藏之密、而鎖之固也、抵新灘、亦險惡、水落則石聳湍激、疾如建瓴、往往不免於覆沒、是日水勢緩漫、舟人皷槳而過、入馬肝峽、北岸削壁數仞、當中有石下埀、黝黒而微潤、状如肝臟分六葉者、所以得名、石下又有一孔、小石蹲踞、如獅子哆口者、爲獅子巖、兩岸群山皆峭拔、亦有飛瀑、數道亂瀉、大者飜銀飛雪、小者埀絲撒髮、晩泊青林井、以候水勢、蓋重慶至此、水候有常度、過此以往非増減一丈則不可、入夜雨大至、舟人皆喜以爲水且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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