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把我的2,3都喀掉了,我再来。 三四个电脑包从楼梯下踩上来,电脑包上面是表现着希望的红白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射下来的光柱子烤在他们的汗湿的颜面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年前都不如,要到1万文!”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揣在怀里的钱可总得花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买建在这一片土地上只拥有使用权的商品房。地产商手里有的是房子,而白衣领后的空皮囊正需要房子来安顿。 在楼层朝向的好与坏的辩论之中,在实际面积的多与少的争持之下,结果银行卡被POS机刷了个底朝天了;皮夹瘪了好些,填没在看楼车间的售楼导购就看不见了。电脑包朋友把自己半辈子挣来的钱划进了万盛地产的帐户,换到手的是一张购房协议书和或多或少的几张暂住证。 “小姐,给上户口,广州的,不行么?”实实在在的本地房子换不到实实在在的本地户口,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北佬个仆街仔!”涂着彩妆指甲的手按在手机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油腻的睫毛下边射出来,“暂住证就作户口用,谁好随便抓你们。我们这里没有户口,只有暂住证。” “那末,换老八区的吧。”从印鉴上辨认,知道手里的暂住证是增城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公安局的,你们不要,没有可是要想被遣返?” 没有这暂住证就得被遣返,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暂住证上的人像,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暂住证塞进了牛仔裤的空皮夹或者系在身上的空腰包。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万盛地产,另一批人又从看楼巴上跨下来。同样地,在销售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新年以来望着丰厚的腰包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挺刮刮的钞票送进万盛的保险柜,换到了并非挺刮刮的现洋房的协议书。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电脑包朋友今天上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手机在路边被飞抢了,须得买一个新的回去。电池也要带几块。手机向摆在移动营业厅的专柜买,2千块钱只能买到6111,太吃亏了;如果到陵园西的那几家水货专卖店买一个来用,就便宜得多。陈列在天河城里的古琦洋装听说只要原价六折,GF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看房就嚷着要一同出来,春装一套,挎包一个,皮鞋几双,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瓶香奈尔的香水,一件雪白的羊狨衫,或者一对镶得很好看的宝石的小耳环。难得今年天照应,一年多发这么三五千,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上网费,还信用卡债,买保险,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智能手机。这东西实在怪,EDGE,GPS,WIFI,带到街上,一会儿就能拍一大堆的MM照片,比起老断线的小灵通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万盛地产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要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皮夹里的一叠卡将没有半张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借了父母那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坐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街上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一个一群,两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喧闹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即将失去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地产商。女朋友臂弯里钩着A版LV,或者一只手牵着串种的小博美,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电脑包给新款的X-BOX,PS2,任天堂,以及花花绿绿的盗版影碟,盗版软件勾引住了,站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兄弟,好看呢,西洋片,东洋片,买几张去,”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接着是――……——……。 惨,惨,惨,――“跳楼吐血嗷嗷叫,清仓处理无人道,靓仔,买一个去吧。” “喂,靓女,这里有各色名牌外贸包,特别大减价,三百五一只,买三赠一,要不要淘些回去?” 华伦天奴世家意大利老人头美国苹果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靓女靓仔”,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靓女靓仔”的衣袖,他们知道惟有今天,“靓女靓仔”的心智是迷乱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在破罐子破摔的打算之后,“靓女靓仔”把还没刷爆的信用卡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手机,电池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只好买差一点。陵园西水货的价钱还是不太“悭”,不买吧,还是花300块在大沙头买个二手的,说不定还能买到丢的那个呢,自己安慰的想。时装呢,预备买两件的就买了一件,预备天河城买的就单到白马大厦去。NO.5的香水拿到了手里闻闻味道又放进了橱窗。宝石的耳环穿在耳朵上试戴,刚刚合式,给BF的一句“不要买吧”,便又脱了下来。想买智能手机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三四千块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家里那个黄脸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赶潮流,花了三四千块买这些东西来用,一辈子没出息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一个星期没做spa了,谁见了都说老多了!”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小兄弟拗不过心理的欲望,便给自己买了最火辣的素女写真,女孩的身体可以暴露,要看腿就露腿,要看胸就露胸,要多性感就有多性感;这不但使没谈女朋友的别的靓仔的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结过婚看了也觉得怪有趣。 “靓仔”还打包了两个小菜,向卤水店里买了半边烧鹅,回到了租住在棠下城中村的自家的楼下,又从士多店拿出冻的啤酒可乐之类和纸杯来,便坐在池塘边上开始喝酒。女人在用士多店的开水冲方便面。一会儿,这桶面也冒热气,那桶面也冒热气,个个人流着口水。小狗在肚皮朝天的跌交打滚,又互相追着同类的屁股来玩,惟有它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池塘边上喝酒,你端起酒杯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吊”,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1万块钱一米,真是碰见了鬼!” “往年是银根紧缩,效益不好,负翁。今年算是股市回暖,效益好,还是负翁!” “今年负翁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还只欠银行5千块呢。” “又得把自己买的房子租出去了。唉,买房人住不到自己买来的房子!” “为什么要租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住,给儿子住。我不还贷,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按揭呀。按揭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分息五分息的贷款去买房,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20年背着重重的债!” “房真个买不得了!” “辞了职开荒去吧。我看开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开荒去,贷款也赖了,所得税也不用交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陪村长?他们开荒的地段有几个村长,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村长的话。”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汗津津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打工,到底替谁打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万盛的半新不旧的广告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打的。 我们吃辛吃苦,赔笑脸哄客户,得个亚健康,攒了一点钱,他们嘴唇皮一动,说‘1万块钱一平方!’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20万块钱一套,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SB,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地产是拿银行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打工。” “那末,我们打工的也是拿身体本钱来换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打工!为什么要替老板白打工!” “我刚才在茅房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房子放在这里;往后没得住,就来住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广告牌上斜溜。 “真个没得住的时候,什么地方有房子,拿点来住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重庆地方不是闹过钉子户么?” “保安出动了,强制了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被强制,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面吃过了,大家上楼回自己的小屋。 池塘里上便冷清清地荡漾着着暗红色的方便面盒。 第二天又有一批楼巴来到售楼处停泊。市里都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房产泡沫”的谶语成为村头坊间上的盛世危言。 喉舌感觉导向应该正确,便上电视,登报纸,大意说:今年人民币汇率升值,人均购买力提高,房价上涨在合理范围内,中国房地产市场总体健康,人民安居乐业,愿共创和谐社会云云。 金融界本来就靠那里来做买卖,便提出了控制的方案:(一)由各大银行提高房贷利率,其目的是为了抑制房价上涨,理由是通过改变房贷利率让炒房者提高交易风险,而对于购买居住用房的人来说,这次利率调整每个月只是增加了50---80元的利息,影响不大;(二)提倡反按揭,使房奴可以提前支用房产的销售款,直至生命结束。此后,金融机构才将抵押的房产收回,进行销售或拍卖;(三)由金融界负责募款,特为购房后因病致贫重回城中村的小雪父母筹集到爱心基金2万元,体现社会大家庭的融融暖意。 地方政府是不声不响。房价高企,公务员的“房贴”之类可以提高,而且早就有了一套福利房,在他们是有利的。 经济科学家如乌金莲等在各种杂志上发表论文,从统计,从学理,提出打压房价会使物价上涨,“房产泡沫”也未必然,房产价格体现市场规律,房即使不贵,在国土资源有限和老百姓居者有其屋的传统观念双重压力之下,房也不够住。 这些都是上面的的事情,在“居民”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有的卖了自己住的房,卖了廉价的家具,或者借了亲戚朋友的债还贷;有的挺身而出,被关在劳改所里,两年三年地,忍痛挣着自己的饭钱;有的沉溺在双色球里,希望摇奖机有灵,一场赢它百八十万;有的来人去登报纸,向公众坦白破产,准备做一个干干净净的穷光蛋;有的溜之大吉,悄俏地爬上开往欧洲的闷罐车,希望能在海边拾贝壳。 (2007年4月1日未定稿) 后记:3月27日,广州从化沙贝村,当地政府出动防暴警察进行强制征地,同日,广州政府提出了稳定房价的“广州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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