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怒江物语

彩云之南：从昆明一直往西

很多昆明人到过怒江，他们说那里很美，有极清澈浩荡的河水和极开阔辽远的天空。但他们只在冬天去。因为，雨季的怒江，泥石流和滑坡非常严重，他们说，那里很危险。

我们却要在夏季去。我们得赶上今年的鱼汛。在接下来的行程，他们的话被一一印证，泥石流和滑坡的确很多，有时就在我们车子前方不远，呼啦一下就是一片；怒江的水位日渐高涨，还一度超过警戒线，新闻里也播报着赈灾的消息；因为路断的原因，我们几次折回驻地，目睹铲车和清障车呼啸而至。

往怒江的路上，细雨蒙蒙。行道旁，多植柏树、桉树，峭拔而且庄严。我们领略了横断山脉的盛大气象，也领略了各式各样固定山体、防止滑坡的办法，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沿途的农田、村落、牲畜都与我们习见的不同。宏阔迂回的山形，层叠起伏的梯田，檐角飞扬的农庄，千脚落地的住宅，毛色黑亮的山羊，温柔敦厚的水牛，打斗嬉戏的儿马，让人禁不住想说：“从何说起呢？”

山峦是一道一道地不断。我忽又想起杨万里的诗，“忽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真是刚刚一座挡在眼前，另一座又劈面而来。随山势起伏的还有小河和溪流。因此地多红壤，所以河水多呈漆红色。水流很急，也很浑浊。它们奔泻着，直到汇入更加湍急的怒江。峡谷中的云，大朵大朵的，布在了无人烟的山间，氤氲不去。

我们一直到大峡谷底，我们的目的地之一，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州府六库。傈僳族历史悠久，族称在唐代已见诸史端，先后使用过三种文字，其中一种为1902年法国传教士所创。他们多信仰基督教，不吸烟，不喝酒，礼拜天诸事皆休，教友们同去教堂，虔诚地侍奉神。放眼望去，教堂顶上的银色或者红色的十字架，在青山之间醒目地闪耀。

六库段的怒江十分平缓，但因为混入大量的泥沙，而变得浑浊。江上有大桥、吊桥和溜索，作为两岸交通的方式。吊桥上的木板隔距很宽，要一直往前冲，不能往下看，常人受不了那样的眩晕。这里的居民不多，生活节奏也很慢，溜索体现着唯一的速度感。有些“世外高人”就住在峭壁之上，凭这一线溜索和一片树叶，与世间来来往往。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一种大鱼，有20斤重，肥美如同乳猪。行家说这叫做巨魾，是一种肉食性洄游鱼类。头大而扁，鳍长而肥，因为肉色鹅黄，在当地也叫南瓜鱼，或者木瓜鱼。据说在西双版纳地方，常能见到渔民两个人扛着鱼，很神气地在河滩走过。鱼价也便宜。但怒江上游水冷，六库出产少，所以要价高到每斤70块，也就是说收购这条鱼的价格要上千有余。后来，我们还真吃到了木瓜鱼，厨师告诉我们，那是只3、4斤的小鱼。

既然说到这里的吃，就不妨多说几句。这里的菜品较我们内地的不同，通常要加入薄荷垫底，麻辣之中自有一种清凉，吃来，有几分冰火交融的不适；此外，还有炸至金黄的蜂蛹，洗得米白的鱼腥草，都是挑战味蕾的好东西。另外，有一种叫做竹叶菜的野菜，味道甘中有苦，主人说那是雪线处生长的一种菜，雪化到那里，它们就长到那里。

我们来时，初夏的阳光，把六库的主街晒成金子。但你来不及沉醉，便已经醒了，因为这不过是灰姑娘的马车和舞裙，当正午的钟响过之后，这梦幻的怒江之都，奢华和时尚的代表，便顷刻间恢复了它的低调本色，沉浸在午后的昏黄和大榕树的浓荫之下。

声色不绝：福贡的酒和女子

我们的一队去福贡。福贡县位于碧罗雪山和高黎贡山之间的怒江峡谷中段。这里的第一晚，我们去吃手抓饭，喝同心酒。

当暮色从谷底缓缓升起，我们到了矮坡上的小酒店。那里灯光很昏暗，衬得房间越发逼仄、陈旧。地上有个火塘，但因为是夏天，不必点起来。里面并排两张低矮的大圆桌，被一圈更矮的圆墩环抱。圆桌的中心，是一大簸箕冒着热气的米饭，点缀着黄花绿叶。周围相配的菜品，有肉片，蛋羹，鸡肉，南瓜，和其他说不上名目的小吃。此外，还有一圈木头酒杯，和一个装酒的大铝壶。

饭要这样吃。把你的手伸出来，抓起刚才说的肉片，在手上抹一遍，算是打底。然后把米饭放在手里，再把其他菜放在米饭上。握紧拳头，使劲攥攥，张开手心，然后放在嘴巴里。这便是手抓饭的流程。

酒要这样喝。在傈僳族，无酒不成礼。饮宴伊始，主人要先将自己的杯斟满，并往地上洒倒少许，表示祭祖先。接着自己先举杯略饮，表示酒是好的，才将客人的酒杯一一斟满，双手捧献给客人饮用。傈僳语“一拉秀”就是干杯的意思。

这还没完。接下来，皮肤黝黑的傈僳族姑娘出场了。她们来和你喝同心酒。同心酒，亦称合杯酒。完全不用你自己动手，你的酒杯又被斟满了。她的脸颊贴着你的脸颊，她的身侧贴着你的身侧，大家一起张嘴，仰面同饮，酒便同时流进彼此嘴里。酒席宴中，如果傈僳族人邀请你同杯共饮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信任你，把你当成了朋友。在昆明，我就被叮嘱过，这酒不喝是不行的。

从六库到这里，一路上不知道“一拉秀”过多少次，但同心酒却是第一次喝。傈僳族的酒有水酒和烧酒两种，都是家酿的。水酒是一种发酵酒，是先将玉米、高粱、荞麦面或稗子等原料捣碎、蒸熟，晾凉后拌上酒药，然后装入大罐中，令其自然发酵七八天。饮用时兑水、过滤即可。这种酒酒汁微浊，呈乳白色，酒精含量不高。烧酒，傈僳语称“力基”，是把发酵后的糟水放入锅中蒸馏而得的蒸馏酒。此酒清澈透明，度数较高，较水酒辛辣爽口。

我们喝的是杵酒，又甜又纯，一下子就能感受到酒的温情和善意，而酒的杀气，却要到几个小时后才会爆发。和我一起饮酒的傈僳族姑娘，一再地劝酒，她说这酒里头放了漆树油，不醉人的。他们傈僳族人怀孕和分娩的时候都要喝一点。我却耳闻，这酒的后劲很大，便在微醺的时候果断止步了。

后来我们一起跳舞。那是一种简单的小步舞，我却不得要领。于是我坐在一边，看她们的族饰。在傈僳族，女子一般配戴多串红色珊瑚细珠项链和白色珊瑚细珠项链，头饰也是用同样的材料穿成，小流苏一般垂在额头上，舞将起来，小流苏就兀自翩跹，激动起底下一排铜金色的大珠。

她们通常衬件白衫子，配上黑色偏襟丝绒小袄，领口描金线。裙子也是黑色的，几乎曳地，描三道彩线。也有白底儿蓝细纹的，也描三道线。更复杂的，是肩上斜挎一条大贝壳钉成的带子。今天，我们见到的几个女子这样打扮，以后见到的傈僳族女子，也是这样的打扮。这里，即使最爱俏的姑娘，也不去担心“撞衫”这样的“大问题”。

我得说，如果有酒，即使不美的女子也会醉人。但有人说，这酒也毒害着这个民族。不信教的傈僳族人嗜酒赌钱，就连妇人和老人也一样贪杯。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我们遇到过醉倒的老妇，长裾委地，头发蓬乱，在坡上呼呼大睡。那种生活状态，未必是幸福的，但也未必有多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