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麻雀的挽歌 —— 评徐治平散文《麻雀挽歌》 余歌 徐治平先生的散文以山水游记为多,其对山水美的描绘或以山水整体神韵为核心,在描摹物像中贯注浓浓的情感;或将山水赋予人性,点染性灵;或人景合一,蕴藏哲理。其山水游记已经构成了徐氏散文的一大体系特色,其所取得的成就已是有目共睹,毋庸多评。 徐治平的散文《麻雀挽歌》则是山水游记以外的一篇吟咏失去的美好事物的美文,文章给人有一种沧桑感和凝重感,亦是别有一番韵味。 好的散文至少应该具备对读者思想的启迪和美感陶冶这两大方面的功能, 徐治平先生的散文很注重在这两方面下功夫。在散文《麻雀挽歌》中,作者先从引用 屠格涅夫经典之作——散文诗《麻雀》写起,重写“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爱的冲动。”和“爱的强大”。突出小小的麻雀品格的伟大,启发读者对弱小生命的关爱和对自然界的敬畏。散文之所以称为美文,其重要特征就是表现美,歌颂美。《麻雀挽歌》一开始就借屠格涅夫对麻雀的爱的歌颂,道出唯有爱“生命才能维持下去,发展下去。”的真谛,向人展示了“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壮烈的美! 好的散文家,是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慧眼的。发掘生活中的美从来都是散文作家最应具备的基本功! 徐治平先生在散文《麻雀挽歌》中充分体现其独特的审美功力。散文是否写得美,首先看其立意是否健美。光反映生活中外表的美,不免浅薄轻浮。只有挖掘出美的内涵,作品才深厚凝重。 可以这样说,一篇散文成功与否,很大程度取决于其立意有没有 时代意识、民族意识、历史意思和宇宙意识等等积极向上的思想意识。散文《麻雀挽歌》立意深远,“重读屠格涅夫的《麻雀》,我不由得感慨万千。我觉得我们人类有愧于这小小的麻雀,欠了麻雀永远还不清的债”,“面对久被遗忘的麻雀,我心中生出一阵愧疚与悲凉,觉得人类欠了麻雀许多许多。”文章在对麻雀命运遭遇深深感叹的同时,揉入了浓重的历史意识和时代意识,立意高远而沉重。 艺术从来都是重朴实自然,轻矫揉造作。老子《道德经》早有论云“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这里老子说的信,就是真诚朴实;美,就是矫揉造作。朴实自然方可以使人感觉到真实可信,有说服力。徐治平先生的散文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其追求的亲切、自然、朴实的风格在散文《麻雀挽歌》中得到很好的体现。文中作家以真诚的笔触回忆了孩提时代在粤西北山区乡民与麻雀和谐相处的往事,给人展现了一幅收获时节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美好画卷:“稻谷黄熟了,那是麻雀们最活跃的季节。乡民们便在田间地头扎束稻草,上面戴顶竹笠,披件破衫,插根树枝,做成稻草人用以吓唬麻雀。”这里写出了乡民们看似精明的憨厚。“久而久之,麻雀识破了这些诡计,不再畏惧,便成群飞落稻田,又摇又 啄,将谷粒溅落地上,乡民们叹声气,就不再理会。”这儿在写出麻雀的灵巧和无畏的同时又写出了乡民的淳朴善良。尤其在细写一件乡民误杀的麻雀的事件,更是感人肺腑。“有一次,群鸡和麻雀在晒场上抢吃谷子,主人拿了一根柴棍向鸡群横扫过去,鸡飞窜奔逃没被击中,却误杀了一只麻雀。主人擒着麻雀的细腿,懊丧不已,随即在一旁挖了个坑埋了。”这里通过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让乡人宽宏大度、淳朴善良的形象跃然纸上,朴实的语言述说和文章所反映的内容情感十分吻合。 徐治平先生追求散文的亲切、自然、朴实风格更见功力的地方,在于抓住生活一些琐事进行叙述描写。散文《麻雀挽歌》中,在写了乡民和麻雀的和睦相处之后,又不烦其笔地写自己童年与麻雀的悲欢故事:有写“我”与麻雀的乐事,“那时我家住的是泥砖屋,不时发现有麻雀衔了羽毛或稻草飞进山墙的墙洞 里,我知道那是麻雀在里面做窝了。我便喜不自禁,天天盼着麻雀下蛋、孵出雀仔。掏雀蛋、摸雀仔,就自然地成了山村少年的乐趣。”有写“我”与麻雀的悲事,“有一次,趁着麻雀夫妇飞出去觅食了,我便扛了一加竹梯,爬上山墙去去掏雀蛋。掏出洞口时,不小心弄掉了一个,摔破了,便站在屋檐边吱吱直叫,悲衷肠极了。”有因爱生悲,“我和二弟到山里放牛,在林间意外发现一只麻雀窝,里面还有一窝雀仔,好像刚破壳而出,浑身毛茸茸、粘乎乎的,眼睛紧闭,嘴角淡黄,极为可爱,忍不住连窝带雀一起带回了家。不料刚回到家,一对老麻雀随即飞了过来,在我家门前飞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愿离去。没有老麻雀哺养,这窝雀仔不久就全死去了。”有因悲生敬,“麻雀性情刚烈,天性自由,人工是不能驯养的。”“我曾参观过几家动物园,没看到任何一家饲养有麻雀。”。“就是这么一种敢爱敢恨、向往自然的麻雀,”。 真正的作家应该更多的捕捉和描绘为整个社会所关注的重大题材,但不一定每个作品都要写重大题材,有时通过生活的琐事的描绘,也能让人接触摸到时代世态的脉搏。散文《麻雀挽歌》在写乡民和“我”的童年如何与麻雀友好相处,通过一件件真实的事件的描写凸现了小小麻雀伟大的爱伟大的品格之后,徐治平先生正是以深切、真实笔触把读者领入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期间,人与天斗与地斗还不过瘾,还要与小小麻雀斗的荒唐历史,作家通过人们殚精竭虑、全民出动消灭麻雀的事实触目惊心地描写,融入了深刻的时代意识和历史意识,写出了一个时代的荒唐和闹剧。使散文的思维空间不断扩大,使散文自然而然之中形成了一种深邃感和凝重感,最终摆在读者面前的是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的一个既严峻又沉重的思考课题。 “我已记不清什么时候为麻雀平的反,只感觉自那以后,麻雀逐渐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面对久被遗忘的麻雀,我心中生出一阵愧疚与悲凉,觉得人类欠了麻雀许多许多。” 是的,看看如今越来越变坏的自然环境,想想越来越热衷于杀鸡取卵、急功近利的人类,你定会觉得徐治平先生在《麻雀挽歌》中咏唱的不仅仅是麻雀的挽歌啊! 注:徐治平 生于1942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广西散文研究与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广西民族学院社科联副主席。1994年获教授职称,被评为广西有突出贡献科技人员。1992年获第二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1995年被评为优秀教师,1996年获国家级政府特殊津贴、获广西普通高校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发表散文、散文诗、小说、剧作和文学评论三百五十多篇,一百多万字。《麻雀挽歌》为其散文集首篇和书名。 附徐治平先生散文《麻雀挽歌》: 麻雀挽歌 徐治平 屠格涅夫有一首散文诗《麻雀》,写的是“我”打猎归来,看见一只“嘴边还带黄色、头上生着柔毛”的小麻雀,便蹑足前行,慢慢逼近它。这时,忽然从附近一棵树上扑下一只黑胸脯的老麻雀,“像一颗石子似的落在狗的嘴脸跟前——它全身倒竖着羽毛,惊惶万状,发出绝望、凄惨的吱吱喳喳叫声,两次向露出牙齿、张大着的狗嘴边跳扑前去。”这只老麻雀用躯体掩护自己的幼儿,由于恐怖,整个小小的躯体都颤抖,那小小的叫声也变得粗暴嘶哑了。尽管它知道狗是个庞大的怪物,但它有一种“比意志更强大的力量”,使它从树上扑下来,为救护幼儿敢于牺牲自己。 屠格涅夫最后赞叹:“是啊,请不要见笑。我崇敬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我崇敬它那爱的冲动。”“爱,我想,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只有依靠它,依靠这种爱,生命才能维持下去,发展下去。” 重读屠格涅夫的《麻雀》,我不由得感慨万千。我觉得我们人类有愧于这小小的麻雀,欠了麻雀永远还不清的债。 记得在孩提时代,我生活在粤西北山区。那时候山间田垌和村庄有许多麻雀,但乡民从不侵害它们。稻谷黄熟了,那是麻雀们最活跃的季节。乡民们便在田间地头扎束稻草,上面戴顶竹笠,披件破衫,插根树枝,做成稻草人用以吓唬麻雀。久而久之,麻雀识破了这些诡计,不再畏惧,便成群飞落稻田,又摇又 啄,将谷粒溅落地上,乡民们叹声气,就不再理会。晒谷的时候,麻雀成群结队到晒场上争吃谷子。若是光有麻雀,人们是从不驱赶的。小小麻雀,能吃几粒谷子?对于麻雀,人们倒是十分宽宏大度的。只有鸡们到晒场上偷吃谷子时,人们才会毫不留情地驱赶。有一次,群鸡和麻雀在晒场上抢吃谷子,主人拿了一根柴棍向鸡群横扫过去,鸡飞窜奔逃没被击中,却误杀了一只麻雀。主人擒着麻雀的细腿,懊丧不已,随即在一旁挖了个坑埋了。 那时我少不谙事,也曾背着大人干过一些对不住麻雀的勾当。那时我家住的是泥砖屋,不时发现有麻雀衔了羽毛或稻草飞进山墙的墙洞 里,我知道那是麻雀在里面做窝了。我便喜不自禁,天天盼着麻雀下蛋、孵出雀仔。掏雀蛋、摸雀仔,就自然地成了山村少年的乐趣。有一次,趁着麻雀夫妇飞出去觅食了,我便扛了一加竹梯,爬上山墙去去掏雀蛋。掏出洞口时,不小心弄掉了一个,摔破了,便站在屋檐边吱吱直叫,悲衷肠极了。 还有一次,我和二弟到山里放牛,在林间意外发现一只麻雀窝,里面还有一窝雀仔,好像刚破壳而出,浑身毛茸茸、粘乎乎的,眼睛紧闭,嘴角淡黄,极为可爱,忍不住连窝带雀一起带回了家。不料刚回到家,一对老麻雀随即飞了过来,在我家门前飞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愿离去。没有老麻雀哺养,这窝雀仔不久就全死去了。 到了冬天,稻谷收完了,菜籽也收完了,山野铺上白霜,麻雀在田 里找不到吃的,便飞落农家房前屋 后,寻找吃食。山村少年闲得无聊,便 打起了麻雀的主意。我们在晒场上洒了点米,上面用根木棍支起一个竹筛,再用绳子拴住木棍,将绳子的一端拉到屋角。我们躲 在屋角后面,探 头探脑,张望晒场上的动静。等贪吃的麻雀钻进竹筛下,轻轻拉一下绳子,将木棍拉倒,扣下来的竹筛就将麻雀罩在里面了,逮住了几只麻雀,找来鸟笼,打算将它们养在里面观赏。岂料它们不吃不喝,不几天就死在了乱里。后来我才明白,麻雀性情刚烈,天性自由,人工是不能驯养的。我曾参观过几家动物园,没看到任何一家饲养有麻雀。大多是只有若干麻雀在饲养禽鸟的网笼外飞掠跳跃,或是从网眼间钻进笼里,与笼中的禽鸟嬉闹,自由进出。 就是这么一种敢爱敢恨、向往自然的麻雀,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期间,竟遭到了灭顶之灾。或许是那时全国闹饥荒,怪罪麻雀把粮食偷吃光了;或许是与天斗与地斗还不过瘾,还要与小小麻雀斗一斗? 早在1955年,毛泽东听说麻雀祸害庄稼,便宣布麻雀是害鸟,不久又将麻雀与老鼠、苍蝇、蚊子并列为“四害”,要在若干年内将其消灭。尽管有科学家提出不同意见,毛泽东仍坚持认为消灭麻雀的决策没错,并在1959年7月庐山会议上指示说:“麻雀现在成了大问题,还是要除。” 那年,我在柳州高中读书。忽一日,全校师生集合,校长历数了麻雀的种种罪状,还列举了上海围剿麻雀的辉煌战果:第一次3天消灭麻雀近9万只,缴获雀蛋26万多枚,第二次两天消灭麻雀59万多只.......师生们听了信心大增,斗志昂扬,决心与麻雀决战一场。随即拿起千方百计找来的土枪、螺号、锣鼓、喇叭,甚至鞭炮、脸盘、饭盒之类能发出声响的东西,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地开往城郊。一两千人的队伍,分布于方圆数十里的田野、村庄与山包,只听得一声号令,师生们敲锣擂鼓,吹喇叭,放鞭炮,敲脸盘饭盒,一时间,整个郊野杀声震天,锣鼓动地,枪炮齐鸣,成群的麻雀被从林间、田野、屋檐、篱笆中驱赶出来,惊慌失措,四散飞逃。刚从这田垌飞到那田垌,从这山头飞到那山头,那边的师生又齐声呐喊,鸣枪放炮,直惊得麻雀们魂飞魄散,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精疲力尽,纷纷从空中跌落下来。可怜的麻雀,就这样被活活地吓死,累死了。 师生们捡起散落在田间地头的麻雀,用草绳拴着,用竹棍穿着,得胜回朝了。浩浩荡荡、气壮山河的人流,羽毛蓬松、脑袋撒拉的死麻雀,形成了多么强烈的反差。 泱泱大国,竟养不起几只麻雀。堂堂人类,竟向善良可爱的鸟儿宣战。这是何等荒唐、何等羞耻的人间闹剧。 我已记不清什么时候为麻雀平的反,只感觉自那以后,麻雀逐渐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时间一晃又过了近半个世纪。如今在我所生活的宽广校园,仍然极少看到麻雀。偶尔发现一两只在根本林间草坪觅食,孤苦伶仃,寂然无声,完全失却了往昔的欢跃喧闹,莫非这是当年那场劫难的后遗症?这一物种的习性已完全改变了?面对久被遗忘的麻雀,我心中生出一阵愧疚与悲凉,觉得人类欠了麻雀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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