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德国日记７听涛阁

德国时间 2006年7月16日 星期日 寂静的小站

原来定下今天去德雷斯顿，临时决定改变计划去柏林。因昨天去吕根岛波罗的海时连续转车11趟，如果没有阿杜翻译的跟随，恐怕不是找不到吕根岛，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我们一致决定，跟着阿杜翻译走。因为阿杜今天要去柏林，他去见一位大学教授，未来的某一天，他将在他那里攻读博士。所以，我们十五人跟着阿杜上了去柏林的火车。去柏林不需转车，很顺利，2小时后，柏林到了。

出站后便看到一座破败的教堂远远地屹立于蓝天下，黄色的厚墙转角处破碎坍塌，教堂的尖顶不见了，只露出赤裸裸的砖头。这便是柏林著名的威廉一世纪念教堂。1939年二战爆发后，柏林一时成了十分险要的城市，1945年柏林第一次遭受全面轰炸，此后不断被空袭。毁灭性的破坏使这个城市古老的建筑与文化遗产毁于旦夕之间。所幸的是，威廉一世纪念教堂在断垣残壁的废墟中依然矗立着它倔强的身影，只是这高而挺拔的身影已面目残破，但它没有倒下，它还站着，并且以它残疾的身姿站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不管战争是从谁手里引发，也不管战争的胜败如何，这个世界因为战争而承受的灾难与创痛，柏林，定然记忆犹新。柏林是一个普通人的城市，城市是无辜的，城市里普通的人民亦是无辜。二战结束后，政府想重修威廉一世纪念教堂，全城的百姓一致反对。就让这残破的教堂触目惊心地耸立着吧，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发现，这座枪炮炸弹下残存的建筑，它给予人们的不仅是惨痛的回忆，更是铭记与警醒，它会让人们记住，这个世界需要和平。

因为是周末自行出游，下周的课程中，有参观柏林墙的活动，所以今天没有去柏林墙看看，整个上午便是在柏林寂静的街头漫步。遥远的教堂里钟声阵阵，想起周日是做礼拜的日子，所有的商店都关门，只有饭馆是开着的。

也好，在这个请世俗让位的礼拜日，就让我们在柏林大街边的林荫里静静地听教堂的钟声吧。不赶路，不游玩，不购物，体会身处异国他乡的心境，安然无所欲求。边上有隔夜醉倒街头躺在地上熟睡到现在的酒鬼，远处走来手推垃圾车从地上拣起烟头含在嘴里点燃的孤寡女人，街心花园里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断大声演说的精神病患者，还有，把上帝放在心里，却并未去教堂礼拜的人，还有，还有，从遥远的东方来到这里的中国人，我们，和他们，在柏林街头，静静地聆听这个城市七月的呼吸，宁静，安详的呼吸。

下午2点后，街头终于热闹起来，游客增多了，也零落地开了几家商店，我们却要返回了。阿杜从教授那里回来了，我们跟着他又到了火车站，坐上列车赶往不远的波茨坦。据说，波茨坦的皇宫非常著名，值得一去。本应启程18分钟便可下车，却不小心坐过了站。在波茨坦之后的一个小站匆忙下车，还得倒回去，回去的火车却要半个小时后才有。

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小站真是太小了，除了车站上的一幢古老房子以外，看不见别的更大的建筑。路上连行人都没有，只有站台后葱绿的树林和绵长延伸的铁路，午后的小站寂静到犹如远离尘世的梦境。忽然不想去波茨坦了，就让自己在这个安静的小站上独坐着等待一列火车，然后独自回到马格德堡吧。这突发的奇想一经产生，便立即告诉班长，我要自己回去，不跟随他们去波茨坦了。

班长同意了，给了我一张火车票，然后，我与同伴们分道扬镳，越过铁路，走到了对面的站台上。看过时刻表，一个小时后才有去马格德堡的火车途径小站，于是坐下，捧出随身携带的格非的长篇小说《人面桃花》。

这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这里远离闹市，没有第二个人打扰，没有人烟，没有喧闹，亦没有烦忧缠绕，清净到恍若隔世。因为在异乡的一个陌生小站暂留，内心便滋生了一丝甜蜜的落寞，心头有愁绪，却无从道来。锗红色的铁轨无尽延长，犹如此刻的内心，许多念想，便也牵扯而出。低头看书，《人面桃花》里的秀米、纯中国的女孩，穿大襟衣衫，脖子下紧扣着葡萄盘纽，进私塾念《三重四德》或者《三字经》、就着腌笋酱瓜吃青花瓷小碗盛的大米白饭、躺在宁式老床上想心思、拿一把临摹着唐寅市井图的纸折扇的小女子，现在，她正坐在德国的一个无名小站的长椅上，等待一列开往马格德堡的火车。她的身边没有第二个穿对襟大衫的人，即便说话也没有人听见，她只能自言自语：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没有人听见，这异乡的山水，亦是听不懂她的话。

火车终于来了，看清车上的牌子，确定是到马格德堡，便站起身来，进车门前还是问了一下车里一位看似面目清秀的女孩，当然，用的是很差劲的英文，德国女孩居然也听懂，回答我：这班车就是到马格德堡的。于是放心上车，一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

因为自己先回来，便开始为同室的伙伴们做饭，今天三个菜：霉干菜红烧肉，肉糜粉丝，还有一个清炒卷心菜。窗外布满了大片绯红的落霞，明天，又是一个星期开始了。在德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六分之一。想家，想上海，想儿子，还想……想所有该想的人。

被轰炸残存下来的威廉一世纪念教堂

教堂外残破的墙壁

柏林街头的酒鬼

一个人等火车的寂静小站

仰望在教堂边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