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中国春节在荷兰

中国春节在荷兰

金录

发表于《新象周刊》“文心园地”，2003年02月28日、03月07日

侨报副刊，2006年1月27日

到了荷兰好几年，直到前年，我才知道在荷兰的华人也是年年都要大张旗鼓地庆祝中国春节的。前年大年初一，好像正赶上是星期六（记得是），天气不错，决定和和老公去中国街逛街。快到中国街时，还没进街口我们就发现前面人山人海的，一片节日气象。当时我还没能立即反应过来，过了好几秒钟才猛然意识到那天是大年初一，定是华人在庆祝春节了。那天街上彩旗飘动，锣鼓声鸣，不远处是一大群五彩缤纷，随着鼓声翩翩起舞的狮子舞队。走近了才发现，舞队里不光有狮子，里面还夹杂着老虎，猴子，龙，蛇，马，羊，兔子，公鸡等其他十二属相里的一些其它动物。舞队由两个大狮子领头，“锵，锵，锵”地跳得栩栩如生，那些猴呀，老虎呀，马呀，羊的，还时不常地故意做出一些滑稽动作来，招惹得周围的人群一阵阵的哄笑，非常有趣。我当时一见便懊悔不已，跟老公说：原来这里也过中国节，我们白白地错过了好几个节日。

不象美国，荷兰的唐人街从来没有纽约，旧金山，和洛杉矶那样的规模。记得第一次去洛杉矶阿罕布拉和帕萨迪纳的中国城时，我自己都很惊讶，惊讶中国人不声不响，静静悄悄地，竟然在美国的土地上建立起了一个这样规模宏大的中国社区来。据说，从九十年代初一直到96，97年，洛杉矶的房地产价格一直下跌，在西洛杉矶，八十年代末期三，四十万买下的房子，到96和97年时也就能卖个二十几万，房价跌了得有百分之三十之多。而那几年，在整个洛杉矶房地产经济萧条，地皮价格不断下跌的趋势中，据说只有中国城和中国城附近的房地产经济例外，房地产价格不降反上，一直朝着一个方向前进。一批一批的中国人从香港，台湾，和大陆移民过来，在那里买房定居，不断地填补着市场需求，支撑着那里的房地产价格。中国城也是越建越大，以破竹之势，义无反顾地继续向东，向南扩展。原来的著名小台北，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大中华的发展浪潮中，人们也不再叫蒙特瑞“小台北”了，而取而代之的是“中国城。”

在美国时，我曾带着几位白人朋友去过那里，发现他们全很惊讶。有一位白人朋友一进了中国城便大声感慨，后来调侃地对我说：中国人怎么不声不响地在我们国家里建立了起他们的国家？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呀，天哪，哪天早晨一起来，说不定周围就全是中国人了。这中国帝国主义可真厉害。

我说：嘿，这些房子可是中国人自己花钱卖的，不是杀人抢的，这商店可是中国人自己花钱开的，自食其力，叫什么帝国主义呀？

有一次我们带我婆婆去那里，从商场出来时，听见婆婆对老公说：还不错，这儿还用美元，否则，我还真以为我出国了呢。

有了美国的经验，到了荷兰后，一听说城里有个Chinatown，我便急急忙忙地跑去，以为那规模就是比不上美国，也一定不会小的。结果大失所望，什么呀，还town呢，也就是两条街，上面有几个Chinese shops而已。后来，我便索性管这Chinatown叫作Chinablock。

荷兰的华人中，广东和浙江人可能要算大头儿了，据说就是现在还有很多从浙江青山县偷渡过来的非法中国人在荷兰各地靠打黑工为生。听说这两年出版了一本关于华人在荷兰的历史书，作者叫Karina Meeuwse，里面有很多详实的资料，叙述了很多华人在荷兰的苦难和艰苦奋斗史（可惜我没有读过）。

据说，第一批华人到荷兰是在1911年，正是中国辛亥革命爆发的那一年。当时荷兰工人正在闹大罢工，荷兰厂主便雇佣华人，用华人当救火队员，当码头装卸工，来打击荷兰工人的罢工。荷兰工人从此对华人耿耿于怀，更加歧视了。听说那批第一批来到荷兰的华工最后大多留了下来，由于当时中国女人寥寥无几，很多人最后都娶了白人女子为妻。我的朋友莉亚可能就是一个这样的中国男人的后代。莉亚长得一点儿都不象白人，如果她不跟我说，我决不会想到她有50％的白人血统，听她说了以后，我才开始注意到她那比一般中国人略微深一点儿的眼窝和高一点儿的鼻子。

莉亚说她爸爸老家是上海附近，初来荷兰时脑待后面还拖着一条长辫子，想来那该是1911年那批吧？莉亚的爸爸算是比较成功的，后来自己开了餐馆，经营得很不错，后来莉亚的爸爸和一位来自波兰的单身女子结了婚，在荷兰生儿育女，完全定居下来。从年轻时来荷兰直到老年逝世，莉亚的爸爸从没有回去过中国一次，这让我有时候想起来有些伤悲，觉得那才真正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旅途呢。就象一只蒲公英，一阵风吹来，就飘走了，踏上了永不归返的不归路。有时我便瞎想，想象当时莉亚她爸在中国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他临行前自己心中该是怎样想的？莉亚的祖父?福?

莉亚对中国特别感兴趣，但却从没有去过中国。她说她喜欢中国人，对中国人非常有亲切感。也真是这样，记得莉亚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格外的热情，说她是中国人，见着中国人面孔就倍感亲切。莉亚说她特别想去上海，去看一看她父亲的故乡。当我问她，她父亲来自上海哪里？父亲那边都有些什么亲戚时，她又一概不知，说从小没有听她父亲说过他父亲在中国的家庭，她对她父亲的身世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真希望莉亚能有一天去中国看看，看一看她父亲的故乡。

在荷兰，早期的华人是非常受歧视的，被很多荷兰人称为“下贱的，肮脏的人”。有时侯和莉亚谈起荷兰社会，莉亚会说些她小时候的故事。莉亚说虽然她母亲是白人，她小时候在学校里还是经常受到欺负的。那时候学校里像她这样身份的孩子非常少，因此常常成为孩子们合伙欺负的对象。比如排队时，一些小孩儿会故意地用脚去踩你，或使劲推你。在世界大萧条的那几年，荷兰的很多白人都失去了工作，在荷的华人就更是生计艰难了。后来一位广东荷兰人做出了一种花生糖，很受荷兰人的欢迎，于是，很多失了业的华人便就都做起了花生糖的生意来。大街小巷，每天都有一些中国人，怀抱着一盒子花生糖，在荷兰走街串巷，以叫卖花生糖为生。花生糖挽救了不少荷兰华人，靠卖花生糖，很多华人得以生存，度过经济大萧条的难关。至今在很多荷兰老人的记忆中，中国人还是和花生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

在今天的荷兰，普遍来讲，华人的经济生活水平应该算是中等以上了，但在政治上，就象华人在很多其它国家一样，依然是非常微弱的，完全是仰人鼻息，没有任何自卫能力。当别人宽容，实行民主制，容许你挣钱时，你可以生存挣钱。但是，如果假如有一天，国家体制忽然变了，不容许你，不让你挣钱了，那么华人也就只好是听天由命了。如果中国依然羸弱，或虽强大，但对保护海外侨民根本没有兴趣（这样的心态不改，也强大不起来），那么中国人也就只有任人宰割了，就象1740年荷兰人在印尼雅加达屠杀华人，把整个河水都染红了的“红河惨案”，以及十九世纪在美国完全任人摆布，受尽歧视，基本上没有什么权利，在加利福尼亚淘金，修铁路的悲惨华工。

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随着社会的进步，华人在荷兰的地位一直在不断地改善，尤其是近十年，改观更大。虽然有时还会有歧视，但与几十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荷兰社会中华人实力的上涨从那一年比一年更热闹的春节庆祝活动里就可以表现出来。在荷兰，春节活动可以说是一年胜过一年，一年比一年热闹，从中可见这几年华人势力还是增长得很快的。

去年年三十，我跟老公说明天是大年初一，我们去中国街去凑热闹吧。其实，早在两三个星期前唐人街超市里的各种海报就早已把春节的节日气氛沸沸扬扬地渲染了起来，什么大游行了，联欢啦，狮子舞啦，服装表演啦，武术表演啦，喊喊得轰轰烈烈。大年初一早上起床后，忽然发现外面怎么大雪纷飞起来了。不要说自从我到荷兰以来，就是自从我出国以来，我也没见过这样的雪呀。当然了，这雪还是不能跟我小时候北京那种快到膝盖的大雪相比，但整个世界也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了。可能是来自北国的原因吧，我对雪向来是独有情钟，觉得每一个雪花都是一个冰清玉洁，千变万化的奇妙世界。可这美丽的雪此时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由于下雪天气变得很冷，加之天空阴暗，又有风，这样的天气，一是使我们从家里到中国街的步行变得比较艰难，二是会影响很多节目，使演员受罪，观众也变少。

从家里出去，穿过一片森林，再走大约十分钟就是市政府中心广场和中国街了。市政府大厅里已是一片热闹非凡，一些中国人早已摆上了他们的小摊，卖起中国食物和艺术品来。大厅外面，几辆披红挂绿的黄色大卡车早已在风雪中停泊好，就等着游行的号令了。大厅里和大厅外有很多中国人，可能是服装表演队的，男的大多穿着上次上海会议上，江泽民送给各国领导人的那种真丝料的唐装（说实话，我真不喜欢这种男装，穿起来没有一点儿阳刚之气，娘们娘气的，决不是否定妇女，只是觉得男的就要有男子汉样，女人女气地没意思）。女的服装则是多种多样，我也没看清到底有没有唐装，只觉得是五颜六色，各式各样，应该更算是民族服装吧。不过，我很敬佩这些参加游行的人，这么冷的天，穿得这样少，我真怕他们回家后病倒。

市政厅东面架起了一个大表演棚，表演台上有一些人，但还没有演出。这时大喇叭响了，一个地叫：游行队伍开始了，彩旗队。。。，民族服装队。。。，舞蹈队。。。，武术队。。。太极拳队。。。，广东家乡队。。。在大喇叭的叫喊声中，参加游行的人员一个个地走进自己的队伍，很多人哆哆嗦嗦地，显然寒冷的天气无疑影响了游行者的士气。游行队从市政厅广场向唐人街缓缓走去，大卡车上载着锣鼓队，那些人使劲敲着锣打着鼓，大概也是冷得够呛，想借着运动暖和暖和，减少些寒冷吧。

我们跟游行队伍走了一会儿，老公便觉得没意思了，说咱们回家吧，这么冷，干什么呀？我说：你看这里有?芏嗪衫既硕祭戳耍道春衫既嘶故呛芎闷娴模ツ甓宋缃冢獯嗡淙惶炱馐被1夼谏隙蔚踝乓桓龃渎檀渎痰拇笤舶撞耍也恢獗夼谝幌炱鹄淳褪呛眉阜种樱?

鞭炮放完了，一个扮演大公鸡的，便从那狮子领队的十二属相舞队里跳出来。大公鸡一颤一颤的，便开始跳起一种特殊的舞蹈，一步步地跳到商店门前。然后那个里面装着两个人的大公鸡便在商店门口跪下来，然后再跳进商店，这种舞蹈很有意思，好像一个公鸡在昂首唱歌，在跳动，在找食吃，在商店里，大公鸡围着商店柜台跳一圈舞，待快到门口时，商店里的一个人会把一个翠绿的大圆白菜从公鸡的下面递给公鸡，那公鸡便拿起圆白菜，作吃菜状，然后把那棵绿菜一片片撕碎，从嘴部那里扔出来。然后，商店里的人再从下面递给扮演公鸡的两个人一人一个红包。据说这种仪式是每一个商店全要搞的，是图吉利，预示明年生意兴隆，财源滚滚。这些狮子舞队里的人全是各家商店出钱雇佣的，从一家商店表演到另一家商店，有趣的是，狮子舞队里的舞蹈者大多数是白人，扮演公鸡的也大多是白人。

看完狮子舞队在华南行的表演，老公又说要走，我不想走，便施个缓兵之计，说我肚子饿了，想找家餐馆吃点儿东西。进了一家餐馆，餐馆里熙熙攘攘，好暖和呀，我们要了些饭菜，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听着外面的锣鼓声和鞭炮声。待吃完饭，我说要去看武术表演，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后来我发现老公真是在舍命陪君子，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只好同意撤。挤过一群群的人群，我们开始向家中的方向走去。雪下得更大了，走进森林里时，我们发现我们原来的脚印已全都被新雪盖上了。这时地上的雪已有两寸来厚，踏上去真是舒服，很久没有踏过这样厚的白雪了，踏着白雪，我们手牵着手共同走进了雪白的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