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郁孤台下清江水

我们家往哪里跑？父亲平日微薄的工资本来就难以维持全家10余口人的生活，哪里有钱租车远走？

父母亲商量了多次，决定逃往距离赣州80华里的赣江下游夏府村去。夏府位于赣江十八滩的天柱滩和黄泉路两座险滩之间，对岸是商业繁盛的太湖江墟（街），也是上行下行舟船的水手们与险滩恶浪搏斗得疲倦后，停舟歇息的地方。外出经商读书从政的人多，也较富裕，有着不少深宅大院。

那地方有所夏府中学，1941年创建时，父亲被当年在南京陆军中学的同学、当地士绅戚坦天先生邀请担任学校董事会董事；他们是想借助父亲曾经跟随他的老师李烈钧将军讨伐过袁世凯，又留学于日本中央大学，回国后在北平民国大学执教过，与齐白石有很深交往的声望，以求学校能迅速批准建立并获得师资和生源。

父亲虽然不是夏府人，出于友谊也出于振兴那地方的教育，欣然答应了。他的热心使得夏府中学的建立加快了速度，一座临河村落破天荒有了一所初级中学。据说也是当时的江西省第一所由乡间自办的中学。当地人为纪念这事，特地立了块“同沾化雨”的牌，镌刻上包括父亲名字在内的几位董事的名字。听说那块牌几经劫难，还留存于如今的夏府小学内。

如今，事急矣，他只好带着全家去找夏府中学的董事长戚坦天。

日本侵略军已经逼近，写信商询已经来不及了，恰好有条熟人的船下行，父亲打发母亲带着大姐和5个弟妹先走；当时一家人正在吃饭，碗筷也来不及洗就匆匆上船了，留下父亲和我来收拾书画、衣物。那份慌乱至今还令我想来紧张。

第二天下午，我们才乘船赶往夏府。

那年月往来于赣江上的都是木船，虽然是顺流而下，不必如上行般艰难抢滩，但也危险，日军正迎面而来呢！一旦撞上他们的枪口，就会人死船翻。

我们从水东门上船，看见河岸上挤满了逃难的人，满江浮着往上撑往下飘的大小木船，真是慌乱凄楚；我上了船后，回首高耸于城边上的郁孤台，又想起了辛弃疾那首词，真是“中间多少行人泪”啊！

我控制不住往外涌的眼泪，对着扑面而来的冷峻江风大哭起来；父亲只是默默地抚摸着我的头，也不劝我。他更难过呢！

冬日水浅滩多，夜间不敢船行，第二天早上才到达夏府。那条临河窄街上满是神色仓惶的逃难人。

母亲他们已在夏府中学的一间教室里住了下来。

日军临近，又是寒假期间，老师、学生都走掉了。

夏府中学面对大江，这偌大建筑里，除了守门人外，只有我们一家人，更显得空旷荒凉。

我在校内外转了一圈，见图书室的藏书还整齐地摆着，很羡寞也很担心日寇来了会一把火烧掉。

母亲苦笑道：“真是个小书呆子，我们自己都生死难卜呢！还为人家的书担心！”

这大江边上不能久留，对岸太湖江墟的人已跑得所剩无几了。那边有邮电所，讯息较灵通，也表明日军已临近了。

在戚坦天先生帮助下，我们去往夏府以南的巫家凹躲藏。那是个群山环绕的小小凹地，住着是十几户巫姓人家，只有一条山间小路通往外地。日军若来了，我们可以迅速往山里跑；后来赣州沦陷后，日军曾经进到夏府烧杀抢掠，却没有来到这里。

这里的人很朴实厚道，也很同情我们，把祠堂旁边的一间堆杂物的小屋腾出来给我们。母亲带着姐姐弟妹住在屋里，我和父亲就睡在祠堂的廊檐下。冬天大雪飞扬，稠密的雪片常会飘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