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松 溪 峡 谷 游 记（方 原 林）
大松溪峡谷又被誉为"浙东大峡谷"，须水路抵达。汽艇鸟一样在白溪水库的飞龙湖上轻飞，半盏茶功夫，阆风山已迎人而立。这山的风姿我早从导游图中见过，可一睹其真容，心还是蓦的一震。挺拔、陡峭、灰白的岩壁，一环一道缀了翠色，在凄清的风色中，显出寒威和孤傲。待到汽艇缓速，大松溪的峡口景观便豁然在望。尚在浅水季节，水线以上，两岸齐崭崭森森然裸露出青白的绝壁，以上，便是将连绵的冈峦涂得不见底色的浪一般的树影。弃舟登上峡谷西岸的栈道，深吸进一口有如过滤了的空气，回望峡口，那一片空阔辽远，真真衬出"阆风晨渡"的清俊脱俗。此处有副对联：雪山西来灵粹毕集神仙地；台岳东门遗世独立阆风山。说的是大松溪峡谷所在的天河风景区既处天台山东麓，又是雪山东南而下的一大结局。读着对联再看一眼那座冷美人似的阆风山，心里就为对联叫了一声好。"阆风"取自《楚辞》，而酿就那篇同样"遗世独立"的《赤壁赋》的楚地黄州，又恰是我的生身之地。一时心头便添了屈大夫、苏东坡想象中的面影，加上先前就挥之不去的葛洪、李白、王乔、徐霞客等长长一串姓名，不觉间恍若隔世，真担心走在栈道上一个闪失，人会咚的一响掉在远古的褶皱里。
"抱朴子"炼丹的故事，岁月蹉跎，今日有幸拜谒先生之灵，心中着实怀了暖意。而稚川亭对岸的仙人洞，正好应和了我儿时痴想葛洪炼丹的那个梦境。
"万石布阵"到"天水三绝"，到"大千世界"，一路行云流水，文采飞扬，心入"书"境，我是欲罢不能了。
峡谷里满滩石头都有灵性。看那一石如象，饮水间似又化做犀牛伏地。一对青蛙母子吵完架，背对背赌气，惊动了一只海狮，跑出石蛙阵呆看--竟然岁月匆匆，情景依旧，青蛙母子至今互不搭理，憨憨的海狮也无计劝和。最令游人捧腹的该是路旁那块大石，状如人的肥臀，名为"拍马屁"，近旁一偏道可至"臀"下，叫"走后门"。"拍马屁"没有不"走后门"的--这真是大松溪一道闪亮的现代幽默！玄关阵巨石组成迷宫。百兽阵群石嬉闹。黄板滩大气恢宏。龙鳞石、羞池和银河渡构建起一个凝思千年的爱情故事。最让我留连的是四象阵，神似大象的四只巨石古意盎然，缘自葛洪讲道的传说，分以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名之，此处溪流激猛，而四象深含不露，于铮铮激水中沉宏静定，似清修，似默祷，似蓄势待发，隐隐然透出一股帝王气。流水更在这一段溪滩上漫舞吟唱。珠玉潭、翡翠潭各显羞容，当阳光照临七色潭时，潭中的缤纷堪比九寨沟的彩池。而潭潭清洌如前朝陈酿，游人至此不饮也自微醺。或立于玄关阵前，听半空中传来水声，即见一条飞瀑堕下高岩，嚓的折成两段，反倒更显出灵动，又一头扎进溪流里。这便是灵曲双瀑。见着它我心头骤然一亮，记起了匡庐的三叠泉影。
"峰险、水绝、谷幽、石奇、根玄、雾幻"揽尽天下秀色，却又以道家和台岳文化精粹为内涵，无处不传达着厚重的文化气息，这恰好应和了时下的一种见解：当旅游成为一种时尚，览胜也许变得并不重要，倒是多一些人文色彩更显精妙。稚川亭里"松溪洞天问山水，仙人故里访葛洪"，情结轩前"根深蒂固见情结，道骨仙风出天台"，游仙亭"入天水三绝濯足，出万石布阵稍息"，无一不飘散着浓浓的墨香。最耐人寻味乃羡鱼亭的对联：游客临渊处，鳄鹫羡鱼时。读罢且看水下，见一只石鳄鱼正悄悄匍匐前进，而鳄鱼的前方，一只石灵鹫正俯冲下来，原来它们都盯上了溪里的一条大鱼。生存竞争，物竞天择，超凡脱俗即如大松溪者，也无处不向世间生灵昭示着天地进化的精义。不由地记起冯君指给我看的"天书丹卷"：高宽逾丈的一面赤色石壁，被积年的风日煅粹，被不歇的流水漫漶，依稀的皱痕似书页翻卷，临水而长思，却不见留下一字。然而果真无字么？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伴着溪流的清响，"丹卷"在无言无字中启悟于世人的，是对宇宙精神世界永无休止的探求和思索。
"丹崖翠谷"是大松溪最后一章美文，不身临其境，不会想到它于大开大合，流光溢彩之后，收束得如此清幽邈远，不尽依依。
我原以为离此尚远的天姥峰，竟然是大松溪的近邻。"越人语天姥，云霓明天或可睹"，是日无云无雾，"朝天阙"处便可睹见天姥的基部雄阔宽厚，于四山下伏环绕中翘然独立，直刺清霄。斜对着大松溪，整座山壁就是一平如砥的巨大断面，恰似被倚天的大斧一记劈下--就"锵"的一记，不再回二斧。难怪李白称它"势拔五岳掩赤城"。那"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可是李白芒鞋竹杖，历经险阻，终于伫足这断壁之上？"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设若李白当年曾来大松溪峡谷一游，从溪流中窥见了天姥峰头的半规月影，今天我们翻开先生的诗集，或者会多出一篇放任不羁，风流千古的佳作来罢。
"朝天阙"下仰望过天姥峰，踩着若断若续的石级小路继续傍水而行，我有一种飘升的近乎梦游的感觉，仿若走近了人类的幼年，漫溯到恬淡无为的太古。经丹崖，到月亮谷，山岩、植被和石头更添了一抹秀润，溪水仍自泠泠地浅唱，加厚着静谧的深幽，时空在这里齐齐被清澈的流水漂洗过，交映着圣洁的光亮，天地间充盈着原始的野性和神秘。
"丹崖"下。丹崖呈半月形凹向里面，被柔柔的天光照亮着，看去掘痕如新，倘不是昨宵，仿佛就在今朝。掘下的五色土石当然就是炼丹的原料。时空又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间我依稀看到稚川先生那躬腰屈背奋力挥镐的身影。纪晓岚谓道家为"综罗百代，博大精微"，此时无声胜有声，稚川先生留下的这座沉默的丹崖，足令我浮想联翩。
月亮谷是峡谷的终点，象她的名字一样美丽。那正是一种月光下的美，清幽迷幻，宁泊淡远，童话一般。周遭的岩树已是人迹罕至，隔着一潭水光，尽头处石壁拱卫，夔门似的放出一泓流水，这便是大松溪的源头了，然而，真正的源头还很远很远。
世间万物，美到极致反而变得迷蒙，变得虚空，似乎不具体起来，而不染铅华，养育着漫显奇观的大松溪峡谷的清溪水，一样是"不可知其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