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登岱山游记

登岱山游记

前言

万科周刊上有个论坛叫做“游山玩水”，偶尔为最近题头的一句话所动心，“登山的一种态度：理性，积极，热爱生命，关注自然”，恰如其分的表达着我的感受。我有心将最近的一次经历记叙下来，两个晚上工作之余坐在电脑前的倾心之作，没有哗众取宠之念，有的只是想和朋友分享自己眼中真实的自然，但愿你有耐心读下去，感受我一路的心情。

春天来得总是有些艰难，整整一个周末的阴霾的天空，让最乐观的人也有些沉重，这样的天气让我尤其怀念那一日的日出，泰山的日出，那样灿烂，那样辉煌，我怀念喷薄而出的那一刻被笼罩着的快乐。

（一）

那一个周末，2月14日，很多人选择鲜花和期待，而我选择了背包和旅行；很多人等待着这一天来示爱，于是连街上的灯光都是一种暧昧。走在北京站的人流中，归家、打工或者中转，我想也许只有我的心里是在渴望着自然，无比坚决；那时，泰山对我突然有种家的感觉，我因此全然没有了一个人旅行的恐惧和不安。东去的火车开动，我意识到我将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后悔，实际上只有兴奋，一种因为陌生因为漂流而生的兴奋。平日安静的外表成为伪装的面具，发现不羁才是我的本来。

火车走走停停，次日的六点到达泰山站，探险开始。出站的时候，我向检票员询问，怎么去泰山？检票员例行公事的回答，“走着去”。原来这个城市就是依山而建的，问这样可笑的问题应该不止我一个。由于错过了当天看日出的时间，我选择先去曲阜。在那里，我不仅游览了“三孔”（孔庙、孔府、孔林），见到了参天的古柏，体验了圣人墓地的清静，也光顾了不少后来搭建的人文景观，重复着几乎每个游客的事与愿违的遗憾，让我明白信任可以被当作幼稚可欺，而真诚却成为欺骗的首要工具，这其中自属导游的功劳。顾不得这些了，我将全部的快乐寄于泰山。傍晚时分借宿山下的旅店，开始等待上山的时刻。

（二）

看日出有两条道，一条是从山脚下的红门开始往上爬，一直到山顶，大约需要4-6个小时；另一条是在天外村的汽车站坐专门的汽车到中天门，往上再爬1-2小时即到南天门。初春泰山的日出大约在7点，那第一条路需要12点—1点出发，身体还不能太菜，要是中途就歇了，就只能求庙里的菩萨收留一晚了，否则肯定要冻坏；而第二条路相比就轻松的多，可以多睡会儿，2—3点坐车，1小时后到中天门只有少一半的山路了，爬上去不成问题。因为来得时候想的就是“爬”山，所以没想过轻松的路，17岁那年跟着爸妈单位去黄山，大家都打算坐缆车，只有我一个小女孩坚持爬，到后来竟然除了上年纪的人仍然坐着上去，大家都跟着我爬了上去。不过，这次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一个女人家上山的安危，并不是因为对黑夜的恐惧，而是出于对生命的珍爱。因此上山前我跑去当地的灯会，见人就打听当地的治安，有出租车司机、小商贩还有警察叔叔，调查的结果，这里治安很好，然而同意和反对我独自半夜上山的人各一半；当地人还告诉我日出其实很难看得到，多少人不远万里趁兴而来却遗憾而归，依这几日的天气，就算安全的爬上去也八成没有日出。最终，决定依旧在我，我跺了跺脚，爬！

春节过后长长的7天工作日加上前晚在火车上的疲劳，闹钟没有叫醒我，还好旅店好心的小姑娘给我打了电话，因为整个旅店只有三个客人，只有我和她详细打听过上山的路。背上背包出门，不到2点，街上没有活动的东西，除了还在尽职变换的红绿灯。我站在十字路口，等下去，越来越无助。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人生很多时候面临的重大选择，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都不能帮你，只有靠自己，就像这个时候，突然间无依无靠… 后来终于来了白衣骑士把我从黑夜里捡起，我终于有了可以招手的一辆出租车。

车到红门不消十分钟，我又被扔下，记得好心人说晚上爬山的人多，建议结伴而行；我有意停留，几分钟后正要起步，远处驶来的出租车下来两个人影，未辩名正身我就开始向对方张罗结伴。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大一小两个和我一样的丫头，小的20左右，大的和我年纪相仿，并且大的见了我，张着大大的嘴，惊讶的问，就你一个？而我对她们的勇气也直是赞叹，就这样双方互表敬佩之后开始登山，当时两点半。

（三）

生活在都市的人对于黑夜的记忆大多是孤独的、忧郁的、恐惧的、颓废的，却不曾想黑夜可以是这样亲和的、喜悦的，安全的、激励的。我为我曾经对于夜的误解和偏见而自责。

那一夜正是农历正月十六一天的开始，因而有了满月当空，始终陪伴着我们，天上的星星三五成群，格外明亮，这是自然本来的面目。这样的夜是温暖的，让我迫不及待的想投入她的怀抱。山路总是崎岖不平，平缓的土地和有节奏的石阶间或着；路边是偶尔出现的路灯，很昏暗的那种，虽然有举头的明月，但是在这样的夜里，你仍然需要前者给你时不时的安慰。很快的，脚下的路全部成了石阶，时宽时窄，时高时低，像舞池里变换的曲调，借着路灯和手电你才能和上节拍跳动自如。隔几十米，在石阶的当中，会有摆放的菩萨，所以我们需要格外的小心才不会让她被我们匆匆的脚步碰上，我一向是无神论者，但是看到菩萨当道，心里也平添几分莫名的感激。

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但是作为一个很具人文典范的自然景观，泰山沿路尤其留下了千古年来帝王骚客过往登山的笔墨和足迹。来之前在网上查找整理过泰山的名胜古迹，可谓有备而来，因而知道了“风月无边”的典故，“斗母宫”的来由，以及“壶天阁”因何而得名，使得本来可能单调而寂寞的山路也因为这样的点缀而平添一份惊喜和热闹。但是毕竟我们当时一心只想日出，尽管我有心去按图索骥的寻找一些名胜牌匾或摩崖刻石，黑夜爬山还是不允许太多如此的闲情雅致。于是，半个小时连续的登山之后，渐渐的，上山时的激动开始被肌肉的疲劳冲淡，我们不得已放慢了脚步，需要几步一歇来调剂。

原来以为泰山的日出是那样的出名，以致于想象晚上上山会有如走夜市般熙熙攘攘的热闹的感觉。不知怎的，也许是在冬天，也许是正月十五团圆夜的传统，黑夜里举目望去只有我们三个女人的身影；又怕黑夜障眼，但再仔细听去，也寂静无声，使本来期待更多同行人的我们不免心灰意冷。不过缘分也许在此，不偏不倚让我们三个做伴，我来自北京，她们来自不远的德州。抬头仰望，遥远的高处是被月亮和星星衬托而微显的山脉的轮廓，却也不能断定那就是泰山的终极；近前看得清的只有几米内的台阶；太远到太近的中间几乎是一片漆黑，猜想是连接着的无止尽的台阶。这时，你所能把握的只是脚下的可数的几段台阶，没有一步一移的风景可以慰藉，没有擦肩而过或迎面而来的眼神可以汇合，此时即使是三个人有说有笑，也不免有些孤单，不免有些无望，因为日出是不确定的，终点也总是看不到。但是信念的坚定让你为之惊叹，你在重复着的没完没了的台阶上一直往上爬着，不去想后路。

失去了欣赏人文景观的可能，却独一无二的领略了自然的另一种魅力。一路上，我的眼里，有灯光悬挂下的红门门楼一角的精致，有路边透着月色的泰山松无比坚韧的躯干，有高处看得分明的积雪覆盖的巍峨的山峰，有面前突然挡住去路的霸气凌人的巨石。这样的美色，又怎能在白天可以奢求？沉寂的黑夜里，停下来休息，可以分明听到心在怦怦的跳，还有自己大口的喘气声，暂时成了整个世界仅有的声音。沿途有一些庙宇香炉，虔诚的同伴都一一拜之，留我在一边犹豫着，到底应该信自己还是托付于神灵？途中突然传来一声鸡鸣，我们不由得增添了紧迫感，加紧了登山的步伐。

如此这般，在长途跋涉之后，我们看到了中天门。这里是泰山东西两路的交汇处，在这里我们终于看到了三三两两的人，摆摊的或坐车到这里开始爬山的，也就是说，到这里才刚刚多一半的路程，由此及上的路听说更为陡急一些，其中有那著名的“慢紧十八盘”。

（四）

越过跨中溪而建的云步桥的小段平缓，迎面突然起了很大的风，山风清凉的有些透骨，何况还是冬季。山路上突然增加了一些结伙的男女老少，打破了原来的那片宁静。但是很快，他们就被我们骄傲的甩在身后，前前后后可及的地方又只剩下了我们三个。与前段不同的是，山风一直在时而猛烈时而舒缓的吹着，越往上的山路开始不齐整，有时路边连铁的护拦或石砌的围栏都没有，于是风来得猛的时候，腿不争气的发软，身体也随之摇摇晃晃要掉下去。但是恶劣环境之下又是另一般景致，风从山顶贯穿细削的山谷浩荡直下，随之挥应的何止是成百上千的山松？让人有如闻到最震撼的交响乐，在黑夜里无法抑制的心潮澎湃。我因此而景仰山上的每一棵松，是冰霜雨雪造就了它们千年的不屈不挠。

每遇路途开始变陡我们都以为到了“十八盘”，如此猜忌了几次，过了对松亭，又穿过升仙坊，当我们终于来到真正的十八盘时，尽管石阶确实陡削，却因为起初想得太险太奇而未免有些失望，也许是夜路的短视让它失去了传奇的险峻。十八盘的台阶很密很急，没有此前一段和一段间可以休憩的小段平台，让人不得喘息。就这样登上了南天门，正好六点正。

于是带有神话色彩的天街展现在我们的面前，宽阔的街面，四周却是群山作伴，此时如若再遇传说中的云雾缭绕，一定会有在仙境穿梭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发亮了，远近的寺庙山体尽收眼前。有主动招徕生意的小伙子做导游，他肯定的说今天一定有日出，换做我们无比的惊喜，直奔日观峰。

在海拔约1500米的舍身崖下，手里一直握着的矿泉水瓶里结起了冰渣，我们全然不顾寒冷，静静的等候着，和身边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一样。天已经很亮了，太阳却迟迟没有露面，也许日出而升日落而归只不过是她每日必做的功课，可以全然不顾等候人的心情。远处的天空横着一条很清晰的天际线，那里绚烂多彩，我全神贯注着，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一不留神间，太阳猛然以如火般的热情迸发而出，引领周边万道霞光以万种色彩瞬间喷射，伟大之极！此情此景，尤感词语的贫乏。我在这日出下无比的愉悦着，有似获得新生的快感，但愿永远能够沐浴在这样的壮观之中！

那一刻恒久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看完日出，三个“勇士”在拱北石前合影，分别的时候，没有留下彼此的名字和地址，也许终不会有再聚的时刻，但回想这一路相互鼓励而登上山顶又有幸看到日出，这缘分和经历定会珍藏在各自的记忆中。

分别之后，我尽兴的游览了山顶的各处奇观和碑碣，又听说泰山上许愿很灵，于是平生第一次无比虔诚的在碧霞元君面前许了心愿。这之后，出于好奇想揭开夜晚泰山的真实面目，我选择原路从山顶返回。

（五）

那一日的天空出奇的蓝。一路小跑过十八盘，等下到中天门，回头望去，南天门在两边双峰夹峙下犹如仙界的大门自开，而十八盘犹如云梯抖落而下，顿时理解了“迂回十八盘，举步上青天”的境界。下山一路热闹非凡，因为天气好爬山揽胜的人尤其多。迎过去满是上山的人，无不气喘吁吁，时不时抬头看看或近或远的目标，而越往下所遇到的坚定的目光越少，和他们比起来我胸中升腾着勇士的气概，难怪登至山顶的人留下的笔墨大多是不可一世的狂妄自大。不过，如果顺着登山人的目光望去，南天门是那样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如果不是夜爬，我很难相信自己还有毅力征服她。所以有时，订立遥远的目标尚不如脚下亦步亦趋来得踏实可行，尽管两者可以殊途同归。

下山的确不是想象中的容易，加上一夜的跋涉，来时同样的路回去时显得无比的长。路过前夜半山腰买水的摊子，还是那个看着很善良的泰安少妇，在几米之外就认出了我，我友好的打招呼，还认识我吗？她轻轻的问候，下来了。人就是这样，在孤独的时候，会尤其在意身边遇到的每一个生命。好不容易快到山下，已是一瘸一拐，踉踉跄跄，狼狈不堪一击了，虽然心里还想作个英雄。

就这样，我向这拔地通天的被尊称作“五岳之首”的巨人作别。

后记

我又突发奇想，假如没有碰见那两个有着同样勇气的同伴，假如只是我一个人，那我将独有这一夜的整座的泰山，我将可以肆意的被她所宠爱，和她有幸进行一次完全的交流，并在她的佑护下到达顶峰，接受她特殊的洗礼，成为她引以为豪的一个勇敢而坚韧的孩子。想到这里，有些遗憾。

但终不枉此行，想一想此前关于黑夜的恐惧，关于个人安危的担心，关于日出可有可无的不确定，关于夜登泰山的艰辛，比起那瞬间演绎的日出的辉煌，显得无比的可笑和渺小。泰山之行感悟很多，犹如深刻的人生一课：有了这样的探险，才知道任何畏惧都是可以克服；看到了日出的奇景，才知道为了追求值得去破釜沉舟坚韧不拔；亲近自然，而后知道自己的渺小，知道生命的可贵。

二零零三年二月二十七日、三月一日晚于交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