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马驹穿过红树林(旧日的一组游记)

小马驹穿过红树林(旧日的一组游记)

□张永久

(泰顺廊桥)

唯美派怀旧的梦乡

——泰顺飞云湖

一直向往过上一个自由人的生活，像美国电影《廊桥遗梦》中那个摄影师罗伯特·金凯，挎一架相机，开辆破旧的越野车，游遍中国。这样的浪漫生活，即使不能遇到我的佛朗西斯卡，也已经心满意足。在泰顺，在那个世界著名的廊桥之乡，或许是我的梦栖息的地方。

位于此地的飞云湖景区，是浙江省境内的第二大人工湖，由百丈湖、莒江湖、洪口湖以及大小不等的无数岛屿组成。罗伯特·金凯乘着一艘快艇，穿行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他吹着口哨，心情无比悠扬，无比自由。在平静的湖面上，他看到了中国式的奇异景致：时而花红柳绿，阡陌纵横，极为普通平常；时而水中红尘，火中白雪，十分怪异诡谲，充满了费解之谜。罗伯特·金凯只顾欣赏，甚至忘记了挎在胸前的那架相机，眼睛不停眨动，咔嚓，咔嚓，一张张底片摄进了记忆深层，那些未冲洗的照片，会成为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

生活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话谁说的？罗伯特·金凯发问的时候，脾气暴躁的雕塑家罗丹这一次没有鲁莽，他没敢出声，只是略微有些脸红。长时间的静寂，雕塑家和摄影师最后达成了默契：在泰顺飞云湖，不管你是不是发现，美都在天地之间垂挂着、平躺着，只要有眼睛，就会有美，美就会往你的眼睛里钻。甚至，美是飞云湖山水间的一种天籁之音，只要有耳朵，就能听见那些五颜六色的美。

与水亲近，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享受，当快艇疾驰，水花四溅，内心的激情就像飞溅的浪花一样晶莹剔透。在湖区淹没的延绵群山中，新冒出的景点星罗棋布，擎天柱、白鹤仙翁、海狮爬壁……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赤壁天书，一个酷似“食”字的天然石刻站立在石壁上，仿佛天地间冒出了个粗嗓门的汉子，猛然一声呐喊：民以食为天。欣赏了鬼斧神工的奇迹，快艇继续疾驰，峰峦叠嶂，移步换景，飞云湖上的十里画廊，令人目不暇接。

现在罗伯特·金凯累了，他坐在一把木椅上，身后是青砖黑瓦的农舍，喝一口“三杯香”绿茶，吃一块皮脆馅鲜的泰顺麻饼，微闭眼睛，陷入恒古的沉思。他想起了中国禅宗里的一个公案故事：唐代禅师道林，居住在绍兴东南郊的古松枝上，时人称鸟窠和尚。一天，他的弟子会通来向师父告别。禅师问他去哪儿？会通回答说，拜您为师，可您从不给我说法，如今我要去别处寻求佛法。禅师慢吞吞地说，若要学佛法，我这里也有一点。说着从衣服上拈出一根纱絮，吐气若兰，轻轻吹向会通。会通醒悟了，他静下心来跟随禅师学佛法，不再提出走他乡的事。

罗伯特·金凯醒来的时候，紫砂壶中的绿茶已经凉了。他揭开壶盖，准备续上一壶热水，倏忽间手腕一抖，紫砂壶掉了，一泓泛绿的茶水在桌面上弥漫开来。罗伯特·金凯的眼前，飞舞着千百根柔软的纱絮，接着又幻化成飞云湖的千百种人间仙境。

(长白山天池)

接近于无限透明的蓝

——长白山天池

前几年出差到长春，小住半月，听街头巷议，天池浮出了怪兽，于是好奇心大起，乘车前往。长白山天池的美是独特的，远远看去，像一只镶嵌祖母绿的大戒指，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闪光。走近了再看，又像一块巨大的绒布，充满了丝绸的质感，那种接近于无限透明的蓝让心灵为之颤栗，景色美仑美奐，使灵魂也变得纯静起来。

长白山位于吉林省东部，一部分在朝鲜境内，山上终年积雪，草木不生，望之皆白，故名长白山。这里是满族的发祥地，素有“关东第一山”之称。历史上的长白山是座火山，自清乾隆以后停止喷火，原来的喷火口成了高山湖泊，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长白山天池。科研人员对天池水进行了多次化验，证明水中没有任何生物，传说中的怪兽是不是真的存在？它吃什么？难解的谜让人费尽心机。

有人称长白山是“梦开始的地方”，那被称作“云间花园”的高山草甸和高山苔原的绮丽景色，让人魂牵梦绕，难以释怀。这里曾经是遮天蔽日的莽莽原始森林，到上世纪上半叶仍然保存完好，只是由于后来的不合理开采，才导致出现了草甸化。如今的长白山景区，刮起了一阵生态旅游的旋风，要让以长白山天池和大峡谷为代表的自然景观，重新恢复原始迷人的神秘色彩。长白山还是野生植物花卉王国，有许多举世闻名的植物花卉，不仅看上去赏心悦目，有的还是名贵的中药材。比如长年生长在天池周围阴面和岩石缝隙中的高山红景天，有顽强的生命力，清王朝时，曾专门派遣探险队上山寻找，此件贡品用来制作皇家滋补品，也用于征战的军旅消除疲劳，抵御严寒。如今红景天更是被视作长白山稀世珍宝，不过，如果在二道白河集贸市场走一遭，偶尔也能看到有红景天出售。

长白山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名山，古代文献上多有“与五岳同祭”的记载。《山海经》称它为“不咸山”，意为神之山，受人祭祀。满州人从这里出发，将中国历史轰轰烈烈演义了一场。从盛世皇帝康熙到末代皇帝溥仪，册封、祭祀连绵不断。每次祭祀，皇帝都不敢马虎，亲自撰写祭文，亲自主持祭祀仪式，实在忙不过来，也要派遣具有皇室宗族的重臣作代表。白山黑水间的这一脉皇族风水，一直保持了三百年。

秋天了，漫山遍野像一幅蜡染画，斑斓的色彩叫人着迷。满族人的先祖努尔哈赤骑在马背上，在一片晚霞中同游人告别。努尔哈赤疲倦了，他在度假，回想起马背上的戎马生涯，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正沉醉于眼前美景，要把没来得及享受的人生重新享受一遍。临别长白山，忽然想起明人汪河玉几句评说游湖的妙语：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如此说来，更美丽的景致要等冬天再来看。

(昆山阳澄湖)

心灵憩息的后花园

——昆山阳澄湖

昆山被人们称作上海的后花园，从上海乘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到了，再多踩几脚油门，车子缓缓驶入阳澄湖旅游风景区。从繁华的大都市，忽然置身于大自然的湖光山色，似乎有一丝丝眩晕，狠劲抽动鼻子，深呼吸，闻到的仿佛是一股来自故乡的熟悉气味，淡淡的，有一丝伤感，更多的是甜蜜。

乘船到湖心去吃大闸蟹，是旅人们最心仪的一件事，黄色布幌子上，一个“蟹”字写得大大的，扯在船尾向人招摇，有人站在船头说起大闸蟹，眉飞色舞，语调叫人馋涎三尺，忍不住悄然咽下了口水。吃的过程相当讲究，传统的食蟹工具包括硬木锤钻、银簪、银叉、银匙，不过现在已经简化成剪刀、夹子和榔头了。吃蟹时，先用剪刀把出笼的蟹足剪去，用手掰开蟹壳，趁着热腾腾的味儿，用汤匙勺出蟹黄，赶紧尝鲜。

只喝了几口啤酒，人已经微微醉了。旅行包不重，记忆的行囊却越背越重，沉甸甸的：沿街滚动的铁环，蹲在地上玩耍的玻璃球，香烟，足球，自行车，金利来领带……童年和青春的岁月转瞬之间复活了，压在檀香木箱子最底层的，是古代士大夫几本发黄的书。“自七八月起直至冬天，父亲平日的晚酌规定吃一只蟹，时间总在黄昏，我在旁边看，有时他给我一只蟹脚，我喜欢蟹脚，蟹的味道真好。”（丰子恺：《忆儿时，中秋吃蟹》）在风景如画的阳澄湖，吃着大闸蟹，想起这样的句子，心一下子至少年轻了十岁。

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生活太忙碌了，也许只有在静穆的时候，才可以悟出一些人生的真谛。明末大才子张岱，年轻时是一个豪门公子，喜欢繁华的场所、精美的食物、俏丽的丫环，喜欢骏马、梨园、古董、花鸟虫鱼……这样一个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的人，晚境却有几分凄凉，满洲人从山海关杀过来，国破家亡，曾经拥有过的荣华富贵，一刹那之间烟飞灰灭，陪伴张岱的，只有一张破床，几本残书，以及断了弦的古琴。但是他脑子里始终忘不掉的，是阳澄湖畔群贤毕至的一次螃蟹宴，在忆旧的散文《蟹会》中，将友人兄弟吃蟹品蟹的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今思之，真如天厨仙供。”

听当地人介绍说，大闸蟹只是阳澄湖的三宝之一，其他两件宝是清水虾和桂鱼。清水虾个头不大，清淡，鲜美，一看就让人想起齐白石。画家笔下那些可爱的虾子，这会儿正在鱼篓里活蹦乱跳呢。盘子里，鲜嫩的一条鱼上淋一层薄薄的番茄汁，报上的菜名是松鼠桂鱼。热心的船家介绍说，桂鱼是一种很凶残的鱼，吃它身边其他的小鱼。难怪桂鱼如此美味，原来它“浓缩”了其他鱼的精华呢。

不知不觉已然黄昏，天气渐渐凉了起来。招来一艘快艇，将一干人摆渡过去，当一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此刻的心感到特别沉稳。“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踏着徐志摩的诗句，一个现代人在阳澄湖畔边走边想，象古代士大夫那样生活，把生命活出质量。

(庐山秀峰)

云雾遮掩下的山水和历史

——庐山秀峰

几千万年前的地壳运动，造就了庐山特立独行的清丽景致；与满目奇异景观相匹配的，是云雾遮掩下的半部中国近代史。如果来庐山，最好雾天，不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只能一层薄雾缠绕山头，淡淡的，像飘逸的流韵，蕴含无穷的情愫，欲说还休。沿着蜿蜒山路款款而行，耳边随风传来的松涛絮语，仿佛在讲述近代史上那一幕幕谲秘多变的政治风云。

曾经看过一篇庐山游记，作者是香港人，汉文功底扎实，对庐山人文地理典故也十分熟悉，他写道，在山上是导游带他观景，到了牯岭街是他带导游观景，穿过菜市场，来到街心花园，香港人对导游讲解：1937年，蒋介石与周恩来代表国共两党商谈抗日统一战线时，就是在庐山牯岭，这条街因此而得名。这些导游小册子中当时还空缺的知识，听得那个导游一头雾水。中国禅意中有句话叫做“步步生莲”，置身于庐山，每走一步都会踩响一声惊叹，回眸一望，便是一处绝妙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