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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荆州 (匿名)

雄已去，此地空留下一座寂寞的围城。寅宾楼上，旗幡猎动。历史一直站在这里，接受后人的膜拜和祭奠。在对历史的围观中，却多是些聒噪的女子、抽烟的男子，熙熙攘攘的游客中，有几位是这座城市的知音？银汉处，秦时的一轮残月，挂了千年，这深沉得让人落泪的秋夜。而夜色中的护城河水，也无灯影、也无桨声。

一、荆州城是一本翻开的《三国演义》。从公元208年曹操南取荆州，到280年西晋灭吴，三国争霸荆州七十二年；从“桃园结义”开篇，到“三分一统”结尾，煌煌《三国》一百二十回，涉及荆州故事七十二回。而现在，刘备招亲宴席上的酒香已散，关羽夜读《春秋》时的灯火已灭。我只能在真真假假的遗址间，借一壶浊酒，温一温，那段隐隐约约的历史。 城墙尤在，几度斜阳。荆州城没有金陵洛阳们古都般的王者之风，也没有苏州杭州们流水般的脂粉之气，他更像一位腹有诗书的翩翩才子，一挥手就是一段风骚的演义。而故事的主角永远是一位长髯飘飘的勇者，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锋上的英气，千年不散。

1794年前，被刘备借得的荆州城迎来了关羽，就是这位温酒斩过华雄，诛颜良杀了文丑，过完五关斩罢六将，一身传奇的关羽。荆州城为了这位英雄，已经等待了太久，当他终于和那匹彪悍的赤兔马一起来到这里时，荆州城似乎才算有了真正的主人。那一年，关羽刚好五十岁。同行的有铁血丹心的张飞，有风流倜傥的赵云，还有羽扇纶巾的诸葛亮。风云际会里，关羽的同道们来了又去了，而关羽一直没有离开，一呆就是十年，或者千年。骄傲的关羽是荆州城的灵魂。

一代荆州史，一部关公传。西门外，点将台上，秋兵新阅的关羽踌躇满志；北门边，得胜街中，挽袖洗马的关羽春风得意；出东门，临江亭单刀赴会的关羽虎胆龙威；虎帐内，刮骨疗伤的关羽神情如定；伐襄阳、斩庞德、擒于禁，一路凯歌的关羽雄心不已；遭偷袭，失荆州，败军南返，身死麦城的关羽壮志未酬……是历史还是传说？荆州城，莫不是一座巨大的关帝庙？过分拘泥于真实是否过于迂腐，我们都是情愿被故事灌醉的读者。冷了春风得意时的一腔热血，淡了英雄末路时的一声叹息，城墙上一朵新绽的紫云英暗香如故。

烽烟散尽，城墙内外都是些波澜不惊的后人。东门边，江陵碑苑内有不朽的铭文，却少有怀古的骚客。碑苑门口是摇曳的茶肆招牌，写着“门票四元”。而里面，有饮茶的情侣们，享受着难得的从容。从城门下被岁月打磨光滑的青石路板上穿过，多想让时光慢下来、再慢下来，且饮一杯城墙根的下午茶，然后，安静的追思一下：荆州城，是否有一个来处？

二、荆州城小北门外，纪山之南，新稻萋萋，古道离离。如果说荆州城过于喧嚣的话，这里依然是沉思遐想的后花园，是一小片乡愁萦绕的精神故土，是文化乡愁的古井。 “郢”，这是每一位楚人应该铭记的一个汉字。而现在，我就站在这个字前，站在楚文化的源头上，却难以寻觅一方凭吊的遗迹。风，吹动青翠的秧苗，有被脚步声惊飞的白鹳从田野间掠过。除了安静还是安静，这里似乎没有历史，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谁知道，这片安静的阡陌间埋葬着整整411年的辉煌？

公元前689年，楚文王带着一个迁徙了四百多年的部落，来到这片沃野千里的平原，登纪山而四望。向北可进击中原，向南可征伐百越，向东可威慑汉阳诸侯，向西可吞并群蛮。火凤涅磐之处，歇了吧，就是这里了。高扬着“郢”字的旌旗随风摇摆，归来了，散漫多年的楚子们开始向这里围拢来，落脚，然后招魂、寻根。

魂在哪里？根在哪里？距离千年的我，是这源头流出去的一颗水珠。回来时，且沿着沟壑间依稀的楚脉走一走吧。横亘了几十个世纪的厚土下，我的脚步在抚摸郢都城内411年的繁华：这里绵延了楚国二十代君王；这里统治过东至海滨，南达云南境地，西到川西，北据豫南，整整占据南半个中国的广袤疆土；这里有最先进的青铜冶铸；这里有最早的铁器；这里生产的漆器的工匠是天下最优秀的；这里的丝绸刺绣是最富创造力；这里的金币、银币是先秦流通货币；这里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楚庄王；这里有哲学先师老子庄子坐而论道；这里有文学巨匠屈原宋玉一代风骚；这里有戏剧鼻祖楚人优孟；这里有天下闻名的神箭手养由基；这里有超凡脱俗的音乐、舞蹈、绘画、雕塑；这里有曼妙的编钟乐舞……

我的先祖们啊，故园寻遍后，我连一个祭拜的坟头也没有找到。耳畔是被逐出郢都时，屈子的恸哭。回首时，我隐约看见那位从郢都南行飘然而过，素衣披发的人，在深情的放歌： “曼余自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睁开我的眼睛向四方张望啊，想回故乡该是何年何月？鸟终于要飞回故乡，狐狸临死还要把头冲着它出生的小山。我的确无罪却被放逐，日日夜夜怎么能忘记故土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