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天台踪影

天台踪影

（一）山冈

盛夏炎热的午后，大车驶出天台县城。左侧开朗的山上是大片翠绿的梯田。没有水影，大大小小的植物沉默地站满整个山坡。梯田绵延了很久，直到车驶入第一个隧洞，黑暗袭来，昏黄吞没了苍翠。梯田不再。

月影。昆虫放声歌唱，云团掠过山冈，露水打湿土地，树们疯长。

这样的山冈让人想念年少的自己。12岁，独自穿过围墙外那片浓密的松树林，走半个小时，才是翠绿的大山和横在前方的铁轨。路基很烫，把耳朵贴在上面能够听到远方驶来的火车撞击铁轨的率动。不止一次地逃课，拽着灌木丛那茂盛的枝条爬到半山，折下大朵大朵的映山红。那是真正的映山红，在五月的山冈绽放。在那片土地上，山冈众多，隐姓埋名。

摩羯的孩子，并不是沉默的羊羔，其实时刻有激烈的想法。心里装着山冈。
时光荏苒。只有那座山冈才是年少的伙伴，却已停驻在身后的路。

（二）月瀑

他在这块大石头上已经打座了很久，10米开外的那块更大的石头挡住了四处飞溅的水花，不然瀑布的千军万马一定早把他打湿。他一直闭着眼，很年轻，脸上没有丝毫烟火的气息，皮肤黝黑健康，左肩膀上有一个胎记。我在瀑布下的台阶上坐了很久，也观察了他很久。我走向他时，他也正好起身准备离开。
“你住在这里？”我问。
“就在下方广寺。”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
“每天都这样打座吗？”
“每天下午来这里坐一会儿。”
“我可以在寺院里借宿吗？”
“寺里没有足够的房间。”
“可是我的朋友冬天来的时候就借宿在山上的寺里的。”
他微笑着，没有回答。

这样美好的地方，夜晚一定是很特别的。C曾经在3年前的冬夜在这里求宿。那时天色已晚，下山的车已经没有了。山里除了下方广和中方广寺之外，没有可以借宿的地方。方丈收留了他。我想他一定也是有佛缘的人，不然不会有幸听到这落入凡间的暮鼓晨钟。C说那晚他听到瀑布的轰鸣。天很清朗，清风穿梭，月华毫无保留地一泻而下，照亮整个山野。C在下方广的院子里静静站着，洗脱困扰他的一些凡事。

今天我也站在这里，这个院子里，可我却无缘停留。

（三）老树

看过一部意大利电影《老橡树》，剧中人紧紧拥抱着那棵朝夕相处的大橡树说：“你能感觉到它的生命吗？”他们感觉到了。
我们连彼此的拥抱都很少，更别说拥抱一棵树。我们只是抚摸它。轻手轻脚地。

黑的夜。Q带我穿过国清寺门前的那条土路，朝着黑的深处逼近。这里有很多大树，每一步都好象很有悬念。终于站定之后，眼前竟然一时看不到任何东西，然后星星点点的荧光开始显现。那是萤火虫，童年的伙伴。它们落在树的深处，点燃着微弱的火把。随着视力逐渐适应，树们抛弃了隐身。
“你看到了什么？”Q问。
“树和萤火虫。”
“你伸手摸摸面前的这棵树！”
是棵倒在地上的树！它很粗，应该有上千年的岁数了吧。树皮还是潮湿的，有些凉，散发着生命的符号，应该不是枯死的。我在黑夜里抚摸它的断面，有些慌乱、尖锐和突然。心里沉了一下。
“它是忽然倒下的，”Q轻轻地说，“寺里的僧人都说，寺外的树听了几百年的经，终于忍不住想要探身进围墙去了！”

几天前，它忽然一头栽进国清寺的养生池，把一部分围墙都压塌了。巧的是，这面墙上写有“南无观世音菩萨”的字却毫发未伤，不偏不倚地正好到“萨”字停止。

“应该把它运到寺里去。”我自言自语。
周围一片寂静。空气里飘荡着老树的灵魂。萤火虫还在原地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