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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沩山，缘于灵祐.《中国禅宗通史》记载，灵祐俗姓赵，年十五依本郡律师剃发，于杭州龙兴寺受戒，二十三岁参百丈得祖意，公元820年过大沩山，遂结庵于山上，凄风苦雨中默坐，为人敬仰，于是徒众渐聚为之结构庐室，“以至于千有余人，自为饮食纲纪”，如此十数年，“言佛者天下以为称首”。灵祐是沩仰宗的祖师，重视“体用”这对范畴在禅中的运用，主张体用兼得，教人不要止于“顿悟”不要排斥渐修，会昌灭佛后，在江南首先重振禅宗，为禅的发扬光大立下了汗马功劳。有关灵祐的传奇甚多，据说其临终时“水泉旱竭，禽鸟号鸣，草木皆白”。有此一代宗师盘踞，沩山何幸！
三月间，宁乡县文联邀我等一行上沩山，欣然赴约。动身甚晚，从宁乡县城一路颠簸三个小时到达沩山时，己是暮色笼罩四野。穿过车窗极目远望，山的身影模糊不清，车过密印禅寺，只见牌楼高耸大门紧闭，更添我一份惆怅：上得山来，却不能仰见宗容佛颜，莫非我与灵祐无缘？
饭后，众人闲聊，我独自一人走出来。宿店后面是山田，顺一条小径步行，耳旁蛙鼓不绝，与寂静的群山恰成对照，呼吸间满是青草艾香和田地新翻的泥味，它们的亲昵让人感动。我沉闷的胸腔也扩展开来。据说，灵祐在沩山苦修六载，无人问津，遂生去意，下山之际，豺狼挡道。灵祐说：“我与此山有缘么？有缘，你们速散去；无缘，你们吃掉我。”说罢，往前行。豺狼竟四散隐去。灵祐有悟，遂重归庵庐。第二年，有僧从江西来，感服灵祐，协助他大宏佛法，建同庆寺，沩山一脉于是大兴。看来，灵祐须得感谢此山之生灵了。
灵祐一派兴起还得力于两个人物，一是曾在此地任职的裴休。裴休在湖南任观察使时，延请己还俗的灵祐，“乘之以己舆，亲为其徒列”，大兴土木，重振同庆寺，使禅宗五家中沩仰宗最早兴起。可以说，他是沩仰宗扩招门徒地位合法化的经济和政治后盾，他还把其子送到灵祐座下出家为僧，这就是《高僧传》中有名的法海。灵祐卒后，裴休请卢简求为碑李商隐题额，为之修塔于同庆寺后，并和自己的学生崔慎屡次上书朝庭，使之谥为大圆禅师，并得以修密云禅寺，其对灵祐的推崇备至，令人叹服，裴休死后亦葬于沩山，为沩仰宗之大行真可谓鞠躬尽瘁了。另外一个是齐己；齐己是沩山人，是沩仰宗的后人，他以诗作闻名，《全唐诗》中就录有他不少佳作，但他也是个得道高僧，他就是在同庆寺出家的，圆寂后亦葬于此地。他的诗中不少哲理实际上就是来自于禅，是禅的发挥，沩山至今还有不少处古迹与他有关。他为沩仰宗开辟了以诗启悟的另一传统，对其走入文人墨客中有着重要影响。灵祐成一代宗师，得力于此地之人气，何其幸哉！
半轮弦月己升空中，月辉柔和，与野气交合甚好，朦胧含蓄而又不失清朗，周遭景物既可辨别，又不能一览无遗，这是恰到好处的，在我看来有诗之韵味，足让人品赏。沩仰禅宗宣扬的是农禅，主张劳动，从事自给自足的农业生产，参禅中将儒家的人文思想溶入其中，讲究人与自然的融合，莫非此地的山水田野还承秉了灵祐之遗风？
抬头远视，正见密云禅寺，梵钟响过，云破天开，寺后大山在月下清晰起来。不正是一头巨虎仰天长啸么？沩山既非崇山大岳，又处时称南蛮的大荒，而灵祐独选此地开山立宗，不正是相正了这虎气么？古人是极讲究地气的，灵祐临终时对门徒说：“老僧死后山下作一水牯牛，胁下上书云：沩山僧某甲。”可见他对此地的偏爱。灵祐和沩山是有缘的，或者说，他和沩山本是一体的呵。灵祐是一火僧，其师欲遣一僧至沩山立业，各徒众争相前往，而师尊法眼独中灵祐，灵祐果不负师恩，吸沩山之灵气成大业，岂非缘哉？灵祐何幸！
“是龚记者么？”身后有人呼我，我忙转身回顾。一个槐梧的身影奔我而来，是沩山乡的党支部书记，姓姚，不久前在饭桌上我们见过面，是个很敦厚的中年汉子，据说很务实，在当地颇有威望。大概走得急，他还有些气喘，说：“大家在等你一起去喝擂茶咧。”我的老家是有名的擂茶之乡，对擂茶并不象别人那般喜欢，但对他的热情不能不感动，说：“劳你跑这么远来寻，实在不好意思。”姚书记忙摆手，“别这样说，到沩山的都是客，应该好好招待。只不过沩山还穷，开发不够。我们以前不懂得珍惜这里的人文资源，尤其没有保护好这里的佛教古迹，损坏严重，我内心有愧，感到对不住先人，亦愧对游客和后人啊。”这我是知道的，文革中同庆寺被毁，密云禅寺亦三去其二，不少珍贵文物毁于一旦。我心中隐痛。姚书记接着说：“沩山准备开发，但决不搞掠夺性开发，我们只投资生产绿色食品，保持这里的青山绿水，搞无污染的项目。为了还佛门以净土，我们准备撤乡政府和集市，还佛寺土地，广植树木，育万亩茶林……”我颇是惊讶于他的滔滔不绝，更惊讶于他所讲的开发计划，当今各地的开发急功近利者多矣，能有如此长远目光的甚少。人们为蝇头小利而不惜破坏生态环境，最终受害的还是自己。灵祐倘知后人这计划，必会感到欣慰。与灵隐寺之类虽得以开发佛寺处闹市但佛门难净沾上满门铜臭相比，此山何幸，灵祐何幸！
到所宿饭店，店主端来一大碗擂茶，盛情难却，浅尝一口，幽香沁脾，清爽而带淡甜。我这自谓己揽擂茶百味者不由惊呼：“何会如此？”姚书记笑答：“沩山水质佳如灵祐之聪，岂不好？”他介绍说，沩山土含硒、锌等元素，对人体极为有利，沩山毛尖茶列为全国十大毛尖名茶之一，正得益于此。“人在沩山，长年益寿，沩山乡十年来还无人犯癌症呢！”书记说这话时，多少带着些得意。我猛然忆起，沩山一宗，高寿之僧众多，像灵祐就活到了八十三岁，他的弟子仰山慧寂活到了七十七岁，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时代，他们的寿命都似乎比同代高僧高些，莫非正是托这山水之福？
同去的新宇老师看我魂不守魄，笑道：“你可是要效灵祐隐于沩山？”我喟然长叹：“此山此水，必养大圣。能像张栻父子一样归于此山，切断红尘利禄，是我之大幸，怕只怕我无法入此山法眼，不肯收留我这庸人。灵祐何幸，灵祐何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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