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甘肃会宁支教日记（一四四）

按照邻里间私下商定的时间顺序，到时候主人把蒸笼挑回家，架在门前，这就算是蒸馒头的广告，也就有了蒸馒头的特有氛围。做馒头算得上一年中的大事，因此有不少忌讳。首先，外人是要回避的。蒸馒头的人家在门前要置一草帘，过路人知道这家作馒头，就不再上门。其次，馒头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在老人眼里，在馒头装笼之前，老人们会吩咐孩子们在神龛前或灶旁虔诚的叩头上香，让儿女子孙们端着笼屉跨一下或；笼上锅后笼头上还要置高粱把儿菜刀盐巴等物用以辟邪。做馒头最需要人手，但大人这时候又最不希望小孩子在场，因为孩子们说话不注意，时常会说些做馒头忌讳的话，如“生”、“麻”、“酸”、“黏”、“扁”、“癞”、“峤”、“瓢”之类，但这时又打不得孩子，大人们没有办法，就只好自言自语：“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记得每到馒头装笼之时，母亲就与我附耳：坐到门口，看看有没有生人路过，特别是冯加生，不能和他说话，不能让他看到我家在蒸馒头！冯加生是我的远房堂叔，小时患麻风病，死里逃生，却落下一脸麻子，麻就麻了，可偏偏名字里还有“生”字，真是雪上加霜，更犯忌讳，要知道，一旦这馒头蒸不好，就是损失了全家几个月的口粮，这可非同小可啊！生产队有人家馒头蒸得麻的或黏的夹生的，这时往往牵强附会，硬说肯定是他看了一眼或说了什么阴话！可怜加生叔每到腊月天就只好躲在家里，不敢见天，生怕人家怪罪于他！于是，我就一脸无奈地搬一张小凳，捧一本《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之类的大部头小说书，北着瑟瑟寒风，端坐在门前，傻瞟着可怜的加生叔的屋门，可不一会儿就忘记了母亲的吩咐，进入东北雪原或华北铁道上了……

做老酵馒头中，和酵的好坏对馒头的影响很大。和酵是一件融力量与技术于一体的活计，这一角色通常由青壮年充当。这时，他们大多只穿件单衣，两袖卷得老高，面粉和酵水通过双手不停的和、拌、揉、搓、揽、扒、翻、揣……一系列动作，变成发面酵团。和酵的时候是不能吝啬力气的，乡下人有句俗语“要吃好馒头，多揣两拳头。”继父在丰利轧花厂上班，涨酵的任务就落在我的二舅和三舅身上。他们很乐意来我家一显身手，以博得我们一家人的夸奖。有一年，继父好像不服气，特地专门请假亲自上阵，把酵和好后，仔细用被子棉袄乱稻草严严实实捂紧酵缸，等了五六个钟头，可就不见酵发起来。继父慌了，赶紧叫来母亲。母亲一看缸里的酵团一动不动，来了火——这活儿是要本事的，你又没干过，逞什么能！呛得一向要强的继父赶忙赔不是。于是母亲这时叫我和哥哥、弟弟一起向北，喊她的哥哥、弟弟来救“火”，我们仨就气喘吁吁的向舅舅报告险情……三舅来了，围着屋中间的酵缸转了几转，然后叫上父亲，要他把缸挪到锅灶门口，叫烧火，三舅他则捋起袖子，一只手揭开盖在酵缸上的簸箕一条缝，一只手伸进缸里，似武林高手，用降龙十八掌，对准酵团快速的疾风暴雨式的一番猛击狂击，末了，让呆在一旁的父亲灌上一玻璃瓶五六十度的热水，埋在酵团的中心，半个钟头后，缸里的酵有了动静，一个钟头后，酵开始“突突”往上涨，两个钟头后，酵已顶到簸箕……这一切，把我的继父看得眼花缭乱，继而连连点头，我们哥弟仨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几时才有三舅那样的本领呢。母亲则忙不迭地给她的弟弟挤毛巾，倒茶，然后又去急匆匆到肉案称肉到代销点打酒……继父从此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请上他的舅子，自己老老实实甘心做下手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