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一股纯正的檀香味,旋绕空中。这种光晕,这种味道仿佛把我拖进
了时光隧道,被牵回到她年轻的那个时代,去触摸她悠远的温柔。难不
成我也曾为一缕幽云,朝朝暮暮依她绕她千百巡?呼,对她那极度的崇
爱和似曾相识的亲切强烈地撞击着我,我千方百计搜寻着语言来整理自
己的感觉。人是不是真有前世?我相信,如有前世,我定在雍布拉康生
活过!我曾在空中花园里浇花看山下农者欣然播种;曾在迤俪的山路上
提醒挑水人别去碰那片矫情的小白花;曾在小小的平台上摊晒喷香的青
稞;曾在宽圆的石阶上清扫过皓洁的积雪。
在这里生活,该是件多幸福的事啊。娟逸的雍布拉康远离尘世的纷
扰,却又留有凡间的花草;她悠久而无城府;高远而不孤寂;洵纯而不
空拙;灵秀而不招摇;幽静而不低迷。她头顶蓝天,脚踩着青稞,雍布
拉康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却又最实在地存在于人间。今生的我如是尘
埃,那这里便是我愿停落的地方。让我落在雍布拉康的屋檐上沐日,让
我落在雍布拉康的窗台上避雨,让我落在雍布拉康的佛堂里听禅。见她
方知"此心安处是吾乡"。
要下山了,亚西却告诉我下面的殿堂还里有许多壁画。有壁画,太
好了!夫人选择了最传统的方式跟我们讲述她的故事。昏暗中的壁画将
西藏第一位王的来历娓娓道出:在很久很久以前,雅砻部落的牧人在山
上发现了一个俊朗的青年,气宇轩昂,与众不同,他们问他从何而来,
小伙儿以手指天,原来是"天神之子"!于是十二个巫师用肩膀把他抬下
山来,拥立为王,他就是后来称为吐蕃的雅砻部落的第一位领袖"聂赤赞
普",藏语即"用脖子当宝座的英武之主"。部落里的人为他们的赞普,天
神之子在山上修建了西藏的第一座王宫,雍布拉康。--原来,雍布拉康
本真是一座宫殿!这是公元前二百三十七年的事了。
后来呢?别着急,我再看看、问问。原来呀,这座宫殿本只有前面
的那一幢,是松赞干布加建了后面的二层殿堂,殿堂底层为佛殿,上面
是法王殿,雍布拉康这才由宫殿变为寺庙。再后来,五世达赖在楼上加
修了金顶,使这里愈加得到佛教徒的崇拜,成为名寺。如此而已吗?等
一下,还有:扩修后,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把雍布拉康作为他们的夏宫。
--原来,这雍布拉康是文成公主的宫殿!是文成公主生活过的地方!
当读到这段资料,我几乎雀跃,让我猜着了!
或许是受初中历史老师的影响,文成公主在我心目中是一位不同凡
响的女人。她的聪慧,她的博学,她的气度,她的决断,征服了何止一
代君王,而是一个王朝,抚古论今谁可比?在藏传佛教里,她与松赞干
布一起是神的化身,受到藏民的膜拜。而我,却一直视她为一个女人,
我崇敬的女人,一个无坚不摧的女人。
呵呵,想来我太狂妄,竟然觉得自己的前世也能住在雍布拉康,象
我如此笨钝的人,连公主的女仆也轮不上啊。让上帝惩罚我这有贪念的
人吧,就罚我做个辛劳的农妇。但,上帝呀,请留我在雍布拉康的脚下
耕作,我愿早出夜归,看晨曦中雍布拉康纺纱成云,听月光下雍布拉康
拊琴为风。
雍布拉康,灵魂的家!
从雍布拉康下来,人的感官和思维都变得格外柔和,以至到昌珠寺
看到挂在大殿门楣上那些狰狞的神像时,我觉得心惊肉跳。尽管知道那
都是些刚正不阿的神灵,可我还是没有走入这座西藏最早的佛殿,也没
有看到那幅罕世的珍珠唐卡。我在昌珠寺晒着青稞的房顶上,与一只黄
毛大狗聊了好一会。它不象扎什伦布的那些狗带着皇族傲气,肯跟我玩。
它说,此处北去贡嘎机场不远了。
踏上真正的归途,所有的路都是我们走过的。但心里还是有点期期
然,因为昨天傍晚赶往泽当的路上,我们看到了好一大片枫树林,翩舞
于雅鲁藏布江中,几乎是整整半江的红叶、黄叶啊,那叫壮丽。可惜当
时已是余霞尽散,天色昏暗,我们又急于赶路,让人拿着相机又惊又叹。
即使这样,不怕你笑话,我还是手端着相机以1/6秒的速度按下快门,屏
的那口气差点把我憋死。用老师们的话说,再美的景,在那种光线下也
按不下手;可在那种景色下,按不下手我就不忍心走。那时,别说公式,
连常识都抛诸脑后,这就是专业与业余的最大区别。今天可好,这么棒
的阳光,这么从容的时间,一定拍它个金光灿烂,落花流水!
可是,可是啊,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车队开上沿江公路,忽然乌云
压顶了,当我们到达枫树林的时候,已是瓢泼大雨。七辆车静静地停靠
在江边,看雨,听雷,盼天晴。谢老师抗着机器爬到路那边的山坡上去
拍摄,我也跑下车手脚并用爬上山去,这山真怪,一棵树都没有,只有
一坡稀草,苍凉之色倒是应节。但望这满江的秋色浩淼,更胜一海黄金,
这苍凉算什么,这雨又算什么!但下面有人拼命地喊我却不能不算什么,
一看,原来是李队长,"笨笨下来!打雷呢!"那样子象是要把我吃掉。
小时侯,妈老说我是专门跟大人对着干的倔孩子,现在我才知道这
毛病有多气人。那雨偏不停,偏不停,只好我们走;等我们甩下那片枫
树林没多远,它却偏偏歇了。还好,它没等我们到了贡嘎机场才停,我
们还有最后一项活动:在雅鲁藏布江中放送自己的心愿之船。
大家都以为女孩子心灵手巧会叠纸船,惭愧,连卓玛和阿娟也叠不
出只象样的小船,更别说我了。我是因高三在六楼上课才学会叠飞机的,
可惜没在河边上过学。倒是几位老师,粗粗的大手叠出细致的小纸船,
龙老师的船有棚,谭老师的船还有帆呢。张老师送了我只漂亮的小船,
是鲁迅笔下江南运河里的船儿,高高的船帮,能装运很多蚕茧。每个人
都给自己的小船起了惊天动地的名字,我的小船却叫"笨笨笨笨"号,这
叫一笨到底,然后用小字写上心底的愿望。竿竿和西西在车里争当睡神,
没有出来,于是大兵把他的船起名叫"西藏兵团",签上了我们五个人的
名字。最后,在龙老师和李老师的提示下,我们一干人等把附近的野花
采摘一空,装点着各自的画舫。
到了放船时分,我站在江边,却不忍将笨笨笨笨放入阴风冷水之中
了,犹豫许久,最后一个把插满紫花的它推进江中,加入舰队。
船悠悠,双双游去无回;水幽幽,点点雨似离泪;人忧忧,片片心
为谁碎。
不忍放走它们,却又盼着它们能漂得远些,再远些。老老少少十几
个人撩水成波,吹气成风,送走我们的小船;痴痴醉醉的十几个人沿岸
追跑着,送了一程又一程,用脚,用眼,用心送出我们的心愿之船。赤
子之心昭昭。
小船儿,怎载得这许多离愁。二十几米外,第一个旋涡,大半船只
已被江浪翻倾,再过二十来米,坚持到最后的龙老师的战舰也被吞没了。
空望江水东流去,那种失落,那份惆怅,又怎一个悲字了得。千躲万藏,
故作少年豪放;无计回避,已在眉间心上。
车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贡嘎飞奔,我们与再也回不来的一切,一
一相错,挥手作别。我将剩下的半罐糖、一打铅笔从窗口散出,我们的
路已走到尽头,让这无法付出的爱随风而去吧。
我还有一个遗憾,就是在西藏一直没能走进一个小村子去看看。离
去的时间要用小时来倒计了,一分钟也不能浪费,我在机场宾馆扔下行
李就号召人一起出去。
坏坏说他累了,把相机给了我和大兵"还有几张胶卷,有漂亮的景儿
帮我照了吧。"失望的是机场外的小村已被汉化,一座碉房也没有,连村
里的牛都是黄牛。为完成任务,我们把坏坏剩下的胶卷全拍上了牛:吃
草的牛、回家的牛、被我赶得到处乱跑的牛。这是一个巨大失误,坏坏,
请原谅我们的无心之过。牛可能有预知天气的本领,它们一跑,骤雨大
作,淅沥哗啦浇了一场。雨停,天却不晴,没法晴了,就快全黑了。我
们匆忙择路而回。
就在我们找到归途的那个路口,上帝布下天罗地网,逮捕了我最后
一片妄想逃逸的心。走上路口石碓,眼前的天猛然一亮,又忽地暗下,
我俩同时抬头仰望、同时驻足不前、同时呆若木鸡--这,是在梦里吗?
如果是,请让我留在梦里!
我们,看到了彩虹!
那一刹无法欢叫,已乱方寸;无法跳跃,只能惊栗。难以置信,在
西藏的最后一次黄昏,在最后一次黄昏的最后一缕残阳中,上帝送给我
们的竟是一段神话,他展现出一个我做梦也未曾奢望过的奇景--那,是
一对双彩虹!
两道同心的彩虹,从地平线的这端升起到地平线的那端落下,画出
一支完完整整的一百八十度的半环,跨越整个铅灰色的天幕!这是通上
天堂的桥梁吗?我站在一个不真实的空间里,如果这不是真的,请让我
留在梦里!
我心狂跳,不相信自己的眼,更不相信自己的手,把相机塞给大兵,"
你来拍,我不行了,你来拍!"彩虹如柳,细细的,但足以将天空分割得
滴水不漏;彩虹如影,淡淡的,但足以让我数出红、橙、黄、绿、蓝、
靛、紫。深灰的苍穹与两条七彩虹霓绘出一幅无框之画,只有心才围得
下它,而我的心呀,却正被无边的宠爱所拥抱。上帝,谢谢您,留我在
梦里,揽我在怀里!
时间一秒一秒滴过,我迷信地相信这对彩虹会挂到永远,挂在伸手
可及的天堂上。然而,它们终究在我们眼前慢慢黯淡下去,被灰色彻底
融化之前,最后的彩虹让我看到的既是仙境又是绝望。
"刚刚好,十分钟。"十分钟,如历梦中浮生。
绝望却证明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真实的彩虹不会永远挂在天上,
也不会缠绕在谁的手上。彩虹的亘久,来自于它的短暂。永远是什么?
永远就是那一瞬间的璀璨;彩虹与心的亲切,来自于它与身的遥远。缘
是什么?缘就是那一段不可触及的距离。
彩虹如暮,最美的时光总是跑得最快;彩虹如幕,将散戏后的我孤
独地归零;彩虹如墓,盖我入黑暗之前,他说,你此生已不潦草。 来源:bbs太阳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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