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云气四敛,只余那么几颗星星鬼头鬼脑地闪烁着,夜,静得让人窒息。幸好还没什么蚊虫骚扰,驱蚊油也不用了,靠在登山包上,小口抿酒,小口吃肉。随时听着周围的响动,这么幽静的山夜,耳朵应该尖得能听到蚊子打的饱嗝。不一会,一瓶二锅头就底朝天了,二两装的,呵呵,可不是一斤装的那种。平时里这么一瓶二锅头怎么也得喝他个把小时的吧,今天不到二十分钟就干掉了,由此可见,偶是很怕怕滴耶。这回总共带了四瓶,有心一晚上喝两瓶的,想来四两下肚也应该神魂颠倒,人鬼不分了吧?于是再开一瓶,喝!喝他个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不到二十分钟,又一瓶下肚,我靠! 今晚这酒量怎么变得如此之大?到现在居然还能神清智爽,甚至产生了再来一瓶的自觉性。这可是个大发现,原来人害怕的时候酒量会如绩优股般直线狂涨,呵呵。可是还是不敢再喝了,看看时间方才不到十点,这漫漫长夜可如何打发是好,很是后悔没带盏马灯,带本书来。坐得久了,站起来把火加旺,提着刀四周转了转。沙滩上的火堆毕毕剥剥地地燃烧着,不时有竹子汽泡爆裂的声音,如放鞭炮,在这空寂的山谷里余音四溅,不绝于耳。此时突然听到远处似有人声,不一会,果然有人打着电筒从上方山路经过,呵呵,此时听到人声实在是第一等的赏心乐事。打了个唿哨,以作招呼,也算交流了一把。人声渐远渐去,心里又开始空落起来,想这人始终是社会属性大过自然属性,总是向往群居的生活。平日里我总还装模作样、叶公好龙地图清静,今天可算扎扎实实地清静了一把。 好了,既来之,则安之罢。好好享受一下这难能可贵的孤独吧。丢了几大根木柴在火堆里,钻进了帐蓬,一个人开始胡思乱想。以前在下乡时,睡不着觉就喜欢背古诗文,也不带书,就在脑子里慢慢地一句一句地回忆,那时还真能背出十多二十篇古文古诗出来,什么《替徐敬业讨武瞾檄》、《北山移文》、《归去来兮》、《圆圆曲》等等,自从回城后(呵呵,这句话听着挺老,跟知识青年回城似的),就没干过这等劳神忧心的营生了。现在没办法,得把这注意力转移开啊。于是又重操旧业,在心中默背: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恨晨光之熹微,靠,陶哥啊陶哥,要您老人家在这,怕是要改成盼晨光之熹微了。背到此,卡壳了,怎么都想不出来,在帐蓬里翻了两翻,见火光有些黯淡下来了,便钻出帐蓬加火,顺便一看时间已是十二点五分,还有五六个小时啊,难混啊。 加了火,干脆在火堆前坐坐,刚坐下,只听得天际有闷雷隆隆滚过,过不一会,居然打起了雨点,什么世道! 只得又钻进帐蓬,在帐蓬里发了一会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听着雨点打在帐蓬上滴嗒作响,喔糙! 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怎么就选在这么个地方宿营啊?两条河谷夹击,特别是望天洞这一边,要是雨突然下大发了,引起山洪怎么办?! 这事一想起,不禁冷汗直流,可是现在想搬也是不可能的了,连忙将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包里,但帐蓬已经是没办法收了,只能听天由命。揭谛揭谛,婆罗僧揭谛,谁能渡我脱此水冲雨淋鬼吓之苦境矣?赶紧披上雨披戴上头灯,手持电筒斧头,坐在帐蓬外,作好随时亡命的准备。雨点愈来愈密集,细细地滴在烧得玲珑剔透的木柴上丝丝作响,看着逐渐弱下的火势,心中不禁一阵紧缩,糊涂! 拙笨! 蠢材! 把自己臭骂了一顿,心里那叫一个后悔。 “谢谢天!”我狂叫一声站了起来。雨,终于没有下大,已慢慢停了,只有零星雨点不时飘落。拨了拨快熄的火,加了一小捆备好的干竹枝,火又旺了起来,坐在帐蓬前心有余悸地观望天气,还好,还有些许的天光,看样子不会来大雨了。想想也是,雨季早已过去,大雨应该是不太可能的,自我安慰了一番,但还是不敢睡了,守着吧,明天一早再补瞌睡。 正所谓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正坐在篝火前出神想像若山洪暴发的后果,猛然间听到一声娃娃哭叫的声音,似乎就在沙滩对面的溪边,给这本就阴森的黑夜平添了一份恐怖。我第一反应便是“有娃娃鱼!”急忙跑到溪边打开电筒细看,查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什么。我还以为是幻听,凝神屏息,滤掉火烧的杂音仔细倾听,过不一会,又是一声儿啼,更过分的是还带了一句“妈!”在这幽寂的荒野里显得分外清晰可辩。而声音的来源就在我对面的竹林里,顿时头皮一阵发紧,肌肉收缩,本来是侧耳倾听的,这一哭叫声正对着耳膜钻进,当时简直不敢正过头来看,只怕真看到什么东西。狠了狠心,左手握紧斧头,右手拿着电筒一下子转过头来,电筒光直射声音来源,但没见着任何异象,硬着头皮又走近了一点,电筒光左右上下地缓缓扫了一遍,还是没什么。这时只觉脊背发凉,双手潮湿,方才喝的酒都化作了一身的冷汗贴背。四周的青山秀木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妩媚多情,化身成影影绰绰的神头鬼脑,山魈树魅。任什么东西的影子都能让我产生无数幻想,所有留存的鬼片形象,争先恐后地挤进脑海中来。说出来不好意思,呵呵,我是一步三回头地退到火堆前的。刚回到火堆前坐定,又听得一声儿啼,居然还带有尾音。姥姥的,我这回不再犹豫,一抬左手用电筒光锁定声音来源,右手摸着一块石头就使劲扔了过去,石头刷地一声穿过竹林,梆的一声正好扔在一根竹子上,声音正常得一蹋糊涂。不过说实话,如果声音就是有什么不正常,我想我也没那胆子过去看了:) 主要是这几声儿啼实在清晰,简直都钻到心里去了。过得一会,不再有哭声,我往火里加了几大根干竹子,不多时火焰便腾了起来,心里稍为安定了些,摸出烟来点燃。刚抽上一口,对面山路附近隐约传来一阵歌声,对了,这里我要说明一点,就上面的山路四周有几所坟。这一下让我刚放下的心霎时又提了起来,什么玩意啊这?二三点钟了还会有人路过么?而且也不见有人走路,如果有人过必然要有光亮啊。正好此时,一根大竹子烧得气泡爆裂,砰的一声,火星四溅,歌声戛然而止,而有余音绕谷。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坐着吧,听听还有什么动静。稍停,歌声再次响起,隐隐约约的不可细辩,若即若离,总之就在竹林上方的山路上,仔细听也没听出什么调子来。这事到我回家后跟我哥说起,他居然问我:“唱的什么歌?”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我靠,我要听得出还不跟他对歌了?!” 歌声又反复响了几次,旋律不可辩识,但仍然清晰可闻。我继续开着电筒,坐在火堆前仔细搜索河对面的每一个可疑的树影。光柱在树丛、灌木上缓缓移动,突然间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只见对岸的灌木林下有一个如穿着白色睡衣的小孩在那站着,那一瞬间,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头皮发麻,什么是寒毛倒立,总之一句话,魂飞魄散。电筒光柱微微颤抖继续照着那小孩,强迫着自己死死地盯着它看。僵持了一分多钟,我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慢慢站起来,电筒光不敢稍移,斧头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我迈动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走了两三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没什么动静?它怎么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再往前走几步,细细一看,紧缩的心脏一下子松了下来,疑心生暗鬼啊,什么狗屁鬼娃娃,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破塑料布而已。什么胆色,吓成这副德性,极度地鄙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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