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东京游记

对日本，我相信绝大多数中国人印象深刻之余，都有强烈的好奇心，都想了解这个洁癖的表面，和背后那些众所周知的野蛮和怪异行为的混合体。这次公司刚好有个东京业务会议，因此有个机会近距离观察一点浮光掠影。

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的时候，并没有给我特别深刻的印象。那里就像一个普通的北方城市，寒冷，天空明净，植物萧瑟。唯一不同，似乎所有的建筑，植物，田地的布置都较为有规则，不那么凌乱。

因为公司有几百人参加这次的会议，结果短短的几十米海关通道挤满了外国人，足足用了一两个小时。与此同时，另外占据一半空间的通道只提供日本人，哪怕当中相当时候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人放这边半天不挪动一步，站得脚软的外国人去临时使用，当时心想，如果体力不济，身体虚弱，要通过日本海关都很困难。这是个照顾自己人，但并不屑于向外国人表示友好的国家，就是我对日本的第一印象。

旅游巴士一直开到东京新宿的京王大酒店。夕阳下，沿途的建筑，树木，田野飞驰而过，慢慢汇聚出一个规则，整洁的印象。跟蓬勃兴旺的中国大陆城市风格不同，那里绝对称不上繁荣，但出奇的整洁，没有肮脏的房顶，凌乱的杂草，任何地方都干净整齐异常。

我印象中的东京，就是一个放大了的香港：繁华，拥挤，灯火辉煌，行人匆匆，神情紧张。结果，沿途黑乎乎的，像是偏远地区的县城，天一黑，就人烟稀少，街灯寥落。尽管日此，想到我们居住的是东京的最热闹地区新宿，还是多少有些憧憬。

分好房间，放下行李就一众同事出去吃饭。過两条街就是新宿的繁华街区。站在那个所谓的东京旺角的十字街头，怎么说呢？充其量，就是一个国内的中级城市，甚至只相当于一个沿海地区的县城规模。那里犹如沿途看见的一样，没有什么高楼大厦，绝大多数都是六楼一下的楼房，行人并不太多，相对于旺角来讲，简直是寥落。我没有对它太多幻想，也不刻意贬低，“不过如此”―――就是当时的印象。

出于好奇心，我们拐进好像叫出前横丁的一条窄窄的小巷，后来方知居然是一个有名的怀旧地点。那时候，我才找到一点点日本的感觉。因为真的见到电影里面的情节，下班后的日本人，挤在狭小的食肆，或者他们感觉叫酒廊的地方里面吃饭喝酒。有多小呢？肯定超出最大胆的想象，几乎每一家供客人吃饭的地方都只有1米宽，七八米长。如何对酒当歌，把盏言欢？别幻想了，里面根本没有地方让你对坐。整个食肆其实就是一个吧台，老板在吧台里面配菜，客人象小学生一样坐一长排，密密的挤在一起吃前面的小火锅。这种坐成一排吃饭的文化在随后所见，贯彻整个日本。大多数的餐厅都没有方桌，只有回转寿司那种回型吧台供客人趴在上面吃饭。在香港的时候，感觉香港人几乎头顶头的挤在茶餐厅的小方桌吃饭已经很可笑了。但到了东京，才知道那已经很奢侈，至少还有张桌子和凳子。后来我在东京和银座很多地方看见，甚至连凳子都没有，只有一张高脚桌子或吧台，那些衣着整洁的上班族，就这样站在那里匆匆吃饭。这种感觉其实有点象泡吧，我去试过一次，还不错，食物滑落到胃里甚至更流畅一点。

当晚我们去一家在楼上的和民日本餐厅吃了顿晚餐，场地并不特别的漂亮，只是还算大和干净。里面倒是有桌子，结构就跟“东北人”一样，坐在炕上，脚伸在下面，但气派远远比不上东北人。可是，生意就出奇的好。最终，七个人吃了两千四港币。简单讲，也就几片料理，汤面，以及一碗酱油汤。这餐的标准，在大陆不过三四百，香港也不过七八百，而在日本，就是两千四。贵吗？墙上贴着招聘小工的广告，十点以前，每小时的人工是一千一日元起，相当于差不多八十块港币，再加各种车费住宿和其他补助。十点以后，人工增加百分之五十。日本的人工可想而知的值钱，但物价，就一个字，贵。一个快餐的基本标准是六百日元，好一点，也就是配碗酱油汤和几片菜已经上了一千多。大巴起价一百三十日元，地铁一百六，的士690到710日元，每跳一个字90日元。折合多少港币呢，乘以0.07就行了。可想而知，是没有吃饱。最后跟roger，standly一起夜游新宿，出来不过九点半，在香港正是群情汹涌的时候，这里的街道已经人迹寥寥，说不出的荒凉。对幻想不论打多少折扣，都不为過，这就是事实，和我当时的真实想法。

日本一向给人印象，都是一个彻底西化的东方国家，而且对西方文化满怀崇敬，典型的黄皮白心。但转眼，这种肤浅的印象就被事实打败。转了一大圈，我突然发现，沿途居然没有看见一家西餐厅，或者外国餐厅，几乎清一色的和式饭店。整个城市的建筑，氛围，人际风格，都充满浓厚的本地风味，看不出來多少西方色彩。随后的观察和跟比较熟悉日本的同事闲聊，更是进一步颠覆了之前的猜测。这是一个对外来文化有超强的吸收能力，同时对自己的文化又高度自恋和坚持的国家。我在日本的一个星期，极少看到西方人，碰到最多的就是韩国人和香港人，以及现在世界最流行的大陆人。如果你把日本看成一个西方人极容易融入的社会就大错特错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号称西化最成功的亚洲国家，英语水平居然出奇的烂。不管是东京，还是我们后来去到的那些温泉度假山区，日本人的整体英语水平一定差過中国人，甚至很多。我们每一餐饭，每一次问路，都是在艰难的挫折当中进行的。幸好有不少可供辨认的汉字，可以帮我们猜到个大概，日语里面的有些音甚至跟粤语一模一样。但这绝对是个讓西方人望而生畏的国家，英语的流通程度大多数时候只限于数字，众多的公共标识，以及菜单上面都没有英文。据说日本的初中級教育根本就没有英语，为什么会这样？到最后我也没有明白。但有个深刻的印象，日本人眼里除了自己人，就统统都是外国人。而对外国人，并不需要特别的关照，也不稀罕。

穿过一座立交桥，突然看见另外一片闪亮的旺区，那就是出名的歌舞伎丁。对日本略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那是出名的红灯区，而招牌是“无料案内所”。具体意思就是免费色情中介所，你可以进去随便选照片，看中了再交易。但实际上，真正的交易并不开放给外国人，不管他是中国人，韩国人还是西方人。这里很能体会在日本外国人一词的特别含意了。多呆一会就慢慢知道，好东西外国人是没有份的。因为日本人将自己人跟外国人客客气气，但清清楚楚的分开了。也许，低水平的英语教育就是个有效的工具，否则，具有行动能力和高效率的日本人要进行这方面的改善一点都不难。有一天，我离开喧哗的酒店大堂，突然想起来，大堂的座位区似乎没有看见過日本人。直觉之下，朝门的左侧望了一下，结果，我看见一个静静的第二休息区，里面的日本人笔直，安静的坐在那里，好像一尊尊的木偶泥胎。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喧哗，不管他是大陆人还是香港人，台湾人。只有程度高低的区分而已。但我在任何场所，都没有看见過日本人喧哗，他们自律到地铁里面都禁止打手机，以免骚扰别人的地步。不管是地铁的站务指挥还是巴士车长，都有个麦克风。但从来没有听到過高声的噪音，他们全部统一用训练有素的，压低的声音做指挥或者答谢。音量足以让你听得清楚，但又象伏在你的耳边说话，一点都不不嘈杂。歌舞伎丁应该算是新宿唯一值得一去的地方，我转了一阵，感觉很像转丽江古城的感觉。街道四通八达，小巧干净。虽然是黄业集中的地方，但风情之余，又并不混乱。

第二天上午是公司会议。颁奖完毕，请香港文华大酒店的经理来做了个专业见证讲课。这位接待過江泽民，朱熔基，丹麦女王的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普通平庸，站在任何一个街边都不会引人注意。但当他开始风趣的讲课的见证的时候，一股强劲的专业精神扑面吹来。道理很简单，众多的大人物都一再重复过：仅仅做好你的本分是远远不够的。只有竭尽全力，不辞辛劳的去做到表面上根本不是你的工作范围，但又需要你去做的事情，你才有机会脱颖而出。最刺激的抽奖开始了，结果最顶级的一个奖，香港文华五星酒店免费一晚住宿，被我得到。真是个好运头，这是我在东京最大的物质收获。下午跟roger坐地铁到元宿，然后从明治神宫出来一直沿着表参道步行到六本木，足足花了三个钟头。元宿是个非常值得推荐的地方，我一共去了两次。地铁站出来正对的一条街，是真正的潮流服装一条街。喜欢日式潮流服装的人，可以去那里淘点心头好，价格还算公道合理，同类商品的选择，我没在第二个地方看见過更多。

明治神宫是用来纪念对日本贡献杰出的明治天皇，也是太阳神道的纪念中心。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了解他的历史，所以这个机会不容错失。出了地铁站，右转一百米，再右转過一座桥，就到了神宫的大门。大门的结构很简单，两棵大原木，没有任何装饰竖在那里，上面再横一条原木就是神宫大门。进去两百米，有个展览馆，五百日元，在日本算是很便宜。进去看了一下，总共不到一百平米，出了几张画就是两三件和服，如此而已。

接着往里走，穿过郁郁葱葱的森林，就到了神宫。所谓神宫，就是一座四四方方，不算特别大的庙。前面有个祈祷的柜台，远远的看见一个玻璃神龛，究竟什么内容，看不到。一些日本人在拍掌祈福。我想了一下，没有动。作为中国人，对日本的神道的确祈祷不起来。整座神宫给我的感觉有点特别，直到出了大门我才想起来是什么。那就是，异乎寻常的简朴。我突然发现，这座日本建筑，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华丽装饰。它的门柱，全部都是木头的原色，一点漆都没有，房顶就是单调的青瓦，灰色的地砖，白色的墙。除此以外，别无所有。中国的建筑讲求的是大气，雕梁画柱，金碧辉煌。但这里的一切，都尽显朴实无华。事实上，这是所有日本建筑的共同风格。装饰是人类的共同天性，不管欧洲，非洲还是中东还是中国，这类建筑物都竭尽能力进行装饰以求辉煌的效果。但是，日本保持的却是种另类的简约风格。为什么会这样独特？一定有个理由，只是我还不得而知。

之所以从表参道走到六本木，因为roger是个建筑物爱好者，而我是个观光爱好者。所以，可以共同各取所需。但这条道是除了银座，给我印象最好的街道，甚至在艺术气息上还更高一筹。沿途仍然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所有的房子都在六层左右。修剪得整洁的街道两旁树木上面，是开阔的天空，讓阳光可以充裕的照耀在街区，焕发出一种温暖祥和的光芒。事后看资料才知道，整条街曾经在地震中损坏。日本政府交给一个艺术家重建，精心设计之后，最终成为这样的风格。整条街交给艺术家重建，那物权属于誰，费用怎么摊派？这些问题我都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一点，这样做的结果是，生活在那里的人，是生活在一位艺术大师唯美的手画出的美景之中，而不是地产商贪婪堆彻出来的丑陋的城市垃圾之中。

去到东京美术馆，很可惜没有开放。再转到东京铁塔，沿途的建筑依然充满独立跟祥和的个性。这座铁塔完全模范巴黎铁塔，但看上去气势就差了很远，偏偏高度又高十米。上到二百五十米的观景台，看到的是一个庞大的，的确称得上是漂亮夜景的城市。城市的灯光清洁，整齐，延绵向四周。站在那里俯瞰下去，感觉整座城市的规划非常的严谨，灯光分布很均匀，而不象那些乱开发的城市，一些地方稀稀罗罗，一些地方又纠结在一起。另外，整座东京城的高楼，全部都统一装饰了一些小小的红色灯光，并且象星星眨眼的一样，不停的一闪一闪，非常壮观。

我用上面的望远镜扫视了两次东京城。最大的发现是，几乎所有的高楼大厦全部都是写字楼，没看见一栋是居民房。那日本人住在什么地方呢？其实沿途我们已经看到了，大多数都住在那些两层楼的独立小房子里。这种现象就我看到的是普遍现象，不管是东京，还是我们随后去到的箱根，鬼怒川那些偏僻的温泉度假区，沿途我们都看到密密麻麻，犹如无数个丽江古城类型的两层独立小别墅布满整个沿途。就我的观感，日本人就住在樱桃小丸子他们家那种独立的两层小房子里。当我经过那些小小的别墅，看见整洁清新的花台，以及屋子旁边随随便便停放的居家小车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感概是，这才是人应该居住的地方。相对而言，大陆也好，香港也好，那些动不动就几十层高，通过牺牲阳光视野，换来的密集居民住宅显得非常的寒酸可怜。这种感觉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以至当我们转到东京银座的时候，开始爆发成一种愤概：什么地少人多，难以分配，勉为其难，全部是骗人的鬼话。大陆也好，香港也好，都喜欢说自己地少人多，难以规划。但日本是人口密度全世界最大的国家，加上它高达百分之七十的森林面积，以及火山地带，实际人口密度更是远远超过大陆和香港。但我无论在新宿，元宿，六本木，东京，银座，不管是吃饭，坐车，商场，以及看见的住家环境，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显示出拥挤。整座东京，号称人口密度世界之冠，但我身在其中，感觉人口密度最多算是国内中等城市，为深圳的一半，香港的三分之一。被描写得拥挤不堪的东京地铁，实际上有十三条线路，纵横交错分布得非常均匀。我们多次在上班时间出入其间，从来没感觉拥挤，每趟列车都可以一次把月台上的人全部带走。而今早我上班，居然等了四趟才上了地铁。至于日本其他地方的交通，不管是巴士，地铁还是子弹火车，座位从来都没有坐满過，绝大多数满员不超过一半，甚至好几次，整班車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在七天当中，我没有看见一起堵车，也从来没有感觉路上的汽车很多，只感觉日本的車特别安静。尤其可取的是，那里的車是百分之百讓行人先行。很多次我都停下来讓车先過，结果毫无例外，它也都停下来让我先過，以至于最好我都习惯了，人跟车相逢的时候，大家都会先停一下，然后自己赶快走过去。要不然，它一定是停在那里等你先過。这所有的一切，最终让我深信不疑，所谓人多地少，难以均衡完全是管制无能的借口。表面上看，东京是个普通的城市。但实际上，它的管制能力是香港的一倍，大陆的数倍。走在银座的大街上，那种感觉尤其明显。电视上，媒体上所了解到的银座，都是一个拥挤，嘈杂的地方。实际上，那里的建筑物很疏落，街道宽阔明净，也是东京外国品牌商店进驻最多的地方。整个地区也都算不上繁华，更说不上热闹。相反，很大气，安静，甚至优雅。第二天，我更是一个人把东京，银座，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得出的印象则是，这是个把小城市的优雅，成功融入大城市的地方。跟大多数人想象的不一样，这里不是一个高楼林里，人头攒动的地方。恰恰相反，他的建筑都很疏松，人也相当分散。在那些城市街道转得越久，越有丽江古城的感觉，因为每个街角都可能是个经典。他们是怎样把一个人口密度这样高的城市，控制成一个轻松，舒适，宽松的城市的呢？实在是个值得真正学习的地方。更国内城市人的懒散和香港的形色匆匆都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显得非常的镇定，泰然。说到这里，自然要说到当地的人了。有几个细节，可以简单形象的概括一下。首先，当地的人，无论小孩，大人，老年人，少女，师奶，太婆，所有人的头发都一丝不苟，没看到過一个蓬松的形象。所有人的衣服都整洁异常，不管新旧，都象刚刚从干洗店走出来。与此同时，我跟同事们的一个共同感受就是，这里的贫富悬殊远远没有中国大陆和香港那样大。我看到過的当地人，大家的穿着都差不多，没有特别光鲜的，也没有特别差的，非常的均衡。他们的穿着既不象大陆的城市里面那样参差，也不象香港那样随便。几乎所有人，穿的都是算是有名牌子的服装，不光是国外的，还是日本本地的。事实上，依我看来，日本已经形成了他们自己独特的一种时装风格，这种风格正在被香港和韩国所模仿。整肃，是整个东京从市容到人，给我的一个最清晰的印象。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有人的神情都非常的专注，整肃，绝对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看不到一个懶懶散散的表情，也看不到一个柔弱忧郁的表情，更看不到一个站或者坐得东倒西歪的人。每个人都显得很泰然镇定，心中有数，而不是六神无主。这是一个相当不寻常的现象，因为我看到的是几乎每个人，而不是其中少部分，或是大多数。这跟我看到的日本的环境一样，当我们坐好几个钟头的汽车，火车，去到箱根，鬼怒川那些偏僻的地方的时候，我也是惊讶的发现，就算在最偏僻的乡村，那里的一草一木都经过了精心的修剪，道路是一如既往的整洁，建筑也许已经很多年了，但就像每天都清洗的衬衫一样干净。我在大陆和香港，都没有看见過那种成片的洁净，毫无芜秽的屋顶和墙角。也就是说，几乎整个日本，都在精心的维护和装饰当中，没有一个地方遗漏。每个城市都有它独特的气息，当我走在银座街头的时候，走在那些偏僻的温泉度假村的山路上的时候，得到的都是一个共同的印象：这里不是繁华的地方，但是个给人安全，宁静，有生活寄托力量的地方。如果这个印象是真实的，那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东京有种对外国人不屑于顾的神情。因为西方也好，其他地方也好，除了那些被他们吸收掉的，剩下的都属多余。日本虽然有很多旅游资源，但我看到的却是，他们根本没有为这方面做真正的准备，是傲慢，愚蠢，还是不屑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