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鲥鱼多刺 海棠无香

近来经常遇到些不合常理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周边的规矩越来越怪异，还是我已经修炼得不同反响。

比如前天，我向老板打听这个月开不开工钱，问话的语调和心态都与在市场里向摊贩们打听菜价没什么两样。老板迟疑了一下，略带点儿歉意地说可能发不出来了，我答应了，他又转回身来堆起一脸笑来说要不再等等，先不忙往财务回，再等两天……也没准能弄出点儿钱来。

周边的人似乎都和我一样坦然，该迟到就迟到，该加班还加班。虽然开不出工资来，但还开得出饭，饭卡可以买出大米白面香油鸡蛋牛奶来，温饱解决了，钱好象也就不那么要紧——银行卡上的一个数字，而已了。

而且还发电影兑换券，这东西眼看着一天天贬值的厉害，两张券前两年是可做个约会的，后来就只够一个人看大片，到现在只够半部《色·戒》的了。

天很晴，门前街边的大银杏一树黄叶，几十年的老楼也被爬墙虎染成通红一片，这就是深秋了，觉得我应该花上4角钱往西坐车去香山看红叶，都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在深秋时节去过香山了。

可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决定放弃香山，沿着这条黄叶街往青年宫去看《色·戒》。到楼下的茶室里又买了两张券，我想看《色·戒》，我喜欢张爱玲，她的文字睿智、冷酷，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多半是温柔细腻，惹人爱怜。

下了车，沿着官园的墙从南往北走，官园的墙很高，一色青砖砌就，非常齐整，不动声色地就显出深宅大院的威严来，气势压人。从外边看是墙，从里边看是房，这是环绕官园一整圈围屋的外墙。听说当初这里曾是江青的一处别坻，保安措施至关重要。

像许多北京孩子一样，少爷也是从四岁半就被我带进这里来，学琴学表演，不能输的起跑线越画越靠前，少年宫改成了幼儿园。也许他真正记着的，只是这园子里的游乐场，作为回报，每回下了课都要带他上到过山车上转一圈。

街对面原是一片破旧的平房，那年我曾领着测绘的人在那里定坐标点，几条胡同来来回回走了个遍。该测的测了，该拆的拆了，该建的当然也早就建成来了，胡同变成了一片住宅小区，与我再不相干，只有路口我请过客的那家烤鸭店这么些年了依然开着。

从高墙深院的官园北走到头就是青年宫开敞的广场，就像是从少年走到成人一样，走出了墙，失去了一些也获得了一些，有好有赖。青年宫也好些年了，建筑旧了，外墙上挂满商业广告，健身、学琴、量贩式KTV，还算时尚。

青年宫影院的售票处已经挪进屋里了，依然那么清静，喜欢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喜欢这里的清静。一进门大厅中央就是一个三层通高的大圆厅，上有天窗，弧形楼梯向地下走，二层挑廊围了圆厅一周。

一层围着圆厅有几家店面，有职介，也有探路者户外用品专卖店，新开了家卖西餐的咖啡店。换过电影票时间还早，就进到咖啡店里，没有客人，只服务生们坐在门口的一桌闲聊，菜单拿过来，咖喱饭和意面都卖到二十六、七元一客，还是吃麦当劳好了。

麦当劳在卖团徽的那个货摊往前，推开一扇小门就进去了，这里生意不错，上了有七成座。

吃过午饭，就从圆厅后面那个门出去，进到青年宫的后园，这片小公园像大多数城市街边绿地一样，布置得简简单单，没有堆山也没有水面，仅几十棵大树、几片草地、花坛，一溜布告栏，一座凉亭，几处坐椅而已，稍有特点的是有个莫非斯圈雕塑，少爷小时候我曾把他抱到上面，让他顺着圈走，从圈外走到圈内，再走到圈外，最后走回起点。

公园的门开在后广平胡同上，出门往东几步，就是区图书馆了。好久不来，发现存包处已撤掉，改成了那种电子密码的存包柜，只是不出密码纸，存取包用读者卡一刷就成了。这里的杂志阅览室比国图的要舒服，窗子开向公园，宽敞明亮，杂志也新，报摊上常见的那些种类这里差不多都有。读者多半是老年人，和小公园里差不多。北京的退休人士过得其实挺不错——只要房子不给开发商拆掉，也不被儿女卖掉。

我本来是想过要一袋买奶油爆玉米花的，青年宫影院门厅里卖的爆米花分大、中、小三种份量，小的那种12元。看电影吃爆米花，就像喝二锅头就炸花生米一样，似乎是一种固定搭配，谁也不去探究为什么是这样。

可那个卖爆米花的柜台后边空着没人，所以我就省下这钱了。提前五分钟入了座，放映厅里一共有十来位观众，一直到开演，也是这些人了。这就是来电影院的好处，座位随便，青年宫的电影票上就标明了，入座不对号。

我认真地看完了这部片子，没有犯困更没睡着。而且我好象看懂了，现在能让我看得懂的电影电视已经不多了，大部分影视剧的情节发展总是让我莫名其妙，不理解剧中人物为什么要乐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恼，所以只能去国图借七十年代之前的小说来读了。

《色·戒》虽然是新拍的，可张爱玲的小说是七十年代之前写的，所以我看得懂。我理解王力宏为什么非得要杀梁朝伟，汤唯又为什么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就是最后梁朝伟没去见汤唯就把她枪毙了，我也觉得入情入理，结果反正已经定了，再在过程上纠缠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最后结果出我意料，我以为梁朝伟会把那枚钻戒带回家里送给陈冲呢！可是电影里没这么演。

我觉得汤唯不够漂亮，我的眼光也还是70年代之前的，总觉得长成陈冲那个样子才算漂亮。感觉剧里陈冲演的易太太其实对丈夫和女友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罢了。点破了又能怎样！做太太就得有做太太的样子，做汉奸做特务都得有各自的样子，人生如戏，不过花几十年时间扮一个角色而已。

张爱玲从照片上看也不漂亮，鲥鱼多刺，海棠无香，可惜了张爱玲不漂亮。好在文字比人长久，人长得再漂亮也是几年最多几十年的事，漂亮的文字却可以地久天长。

青年宫边上还有个健身馆，我在那里游过泳，池子浅了一点，但可以免费蒸桑拿。乒乓球馆里案子十几张，还可以请教练。这片地方耗掉大半年时光也是可以的，但是我没那么多时光可耗，就一场电影再加一顿快餐到头了。顺着那条栽了银杏树的街走回来，这条街上的树叶色变得不齐整，有深有浅，有绿有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