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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朝圣者 |
2008-06-06cncn.com |
假如你问一个伊斯兰教徒,为什么要去麦加朝圣。他会回答你,因为他必须去。必需的意思是,这里面没有选择,没有推理、逻辑和因果关系,只有答案。选择是相互的,你选择了一样东西,它同时也选择了你,这确定性里面有一种神圣的味道。 世界上最高的城市有一种异常辽阔的感觉,它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旱季和雨季。1995年夏天,当酷暑笼罩了中国由南到北的大部分城市时,拉萨的凉风第一次吹在我脸上,天气好像初秋,让人想放声歌唱,微风不冷不热,带点潮气,太阳也不很晒,只是时局非常混乱。 日喀则的暴动已经失控了。政府在电视里面忠告游客,最好不要上街,还没有去日喀则的游客,就不要去了。我拿出硬币来占卜,也说是凶,到底惜命,想想还是算了。离开拉萨的那个晚上,半夜在梦里突然听到声沉闷的巨响,好像炮声一样从远处旷野嗡嗡的传过来,震的假日酒店十几层的房子在高空中喝醉了酒一样摇晃了一下。第二天黎明,空无一人的青藏公路上,司机指着一座折断的气派尖碑对我说,这就是青藏公路纪念碑,就昨天晚上,一个藏民把自己绑在上面,拉了炸药。这就是我对拉萨的第一印象。 布达拉宫门口,有很多些赤着脚在灰尘里跑来跑去的孩子,追在外国人后面伸着一支脏而细的胳膊。站在宫殿房顶,能看见围绕拉萨的荒瘠的雪山,辽阔的草场,人群在你脚下走过,空气里面,有一种冷漠的味道,使俗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旅游巴士载着工业社会的猎奇者匆匆忙忙奔驰在古老的高原上,而当地人总是不紧不慢,摇着转经轮,在这里和那里,迈着两条腿慢悠悠的前进,因为并无必要着急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假如要离开拉萨去附近远些的镇子,可以在城郊一个简陋的汽车站,参考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的时刻表。这座生意清淡的,快要倒塌的建筑盖在一片尘土飞扬的坡地上,聚集着一些结伴而行,或托儿带口的在固定时刻来往与固定线路的当地藏民,破旧的毡帽下面一张张酱红色的脸,五彩斑斓的繁复的项链,手镯,夸张的藏刀在一层层马鞍那样硬邦邦的毛皮中间晃来晃去。因为出生以后就没有洗过一次澡,他们像一群田里面站了二十年的稻草人,只是一点也不如它们和气。 到公元2000年的时候,西藏已经很安全了,拉萨,日喀则,灵芝,那曲,喜马拉雅山4000,6000,7000米的营地,只要有钱,都可以去。藏族兄弟们虽然未必喜欢你,但已经不会用炸药来表达情绪了。 拉萨的街头竖起了灯箱和广告,以及红绿灯,八车道的马路铺满了灿烂的阳光和夏利汽车,到处是美发厅、西药店、科达胶卷。八角街的商人出售假的古董玉器,被半信半疑的人买走,到晚上,街灯通彻,酒吧人声鼎沸,挤满了导游、翻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烟雾中高声说笑。然而布达拉宫还是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变得更加古老,落满了千年的雪花和灰尘,地基下还是一千三百年前公羊驮来的土,大殿里供奉着释加牟尼的舍利、佛像、达赖的灵骨。到处都很黑,这是构成神秘的主要的特质。汹涌的人潮没有使宫殿变得更温暖,到处都冷冰冰的,看不到一间完整的房间或者大殿,一米以外的东西,而只有零星的片断。一扇黑洞洞的门,接着一扇黑洞洞的门,黄而破旧的门框,刻着密密麻麻繁复的图案,曾经金光闪闪。喇嘛的房间,潮湿而阴冷,小小的窗户,凿在面朝雪山的石墙上,寒风雨雪和蓝天下辽远的山峦,时不时地从里面灌一些进来,除此之外,只有一张齐膝的矮榻,上面盖着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毛皮。殿堂里的佛像一尊尊都很巨大,用了上千公斤黄金和珍珠玛瑙造出来的,长着细细的眉毛和铜铃一样的眼睛,缺乏同情心的冷酷的面容。僧人在巨大的柱子下分成两排,昏暗的光线中,蒲团上摇晃着身体,念念有词。一些藏族妇女坐在供台前面,一人一个麻袋,用青稞打磨佛器,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作为开过光的圣物出售出去。酥油的味道四散弥漫,混合了时间的厚度,在幽暗高深的佛殿里,细雨一样打湿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头脑之中,关于巴达拉宫的想象和布达拉宫的诡秘,财富和传说,重生转世,金身佛塔,人骨法器,屠杀,阴谋,无可解释的故事和酥油灯的浓烈味道,在一片陌生而兴奋的人潮中,混合成了一幅难以忘却的,热闹而孤独的图画。 拉萨以外,去灵芝、那曲,以及很多更加偏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沿途变幻的风景,戈壁滩、羊皮筏子,蜿蜒宽广的河流,黄色的草原一望无垠,起伏在荒凉的山脉之间。太阳高高照着,照在草原上的黑白旗幡,和油画一样漂亮的藏民窗户上,偶尔,能看到翻下悬崖的一部车子,铁皮骸骨,和一个故事,像一个永久的广告牌,竖立在那里。高山之巅,隐藏着海一样翡翠色的羊卓雍措湖,那种蓝色让人说不出话来。五六千米的雪山巍峨连绵,覆着茫茫白雪,在寒冷的高原上连成一片。惨白的太阳在山顶投下月亮那样凄冷的光,反射在没有脚印的赤裸裸的积雪上。游客站在海拔5000米的纪念碑旁拍照留念,然后四散在山坡上走走,感觉最纯净的空气滑过口腔,却吸不到肺里的奇异的难过,一边强忍着这难过,拖着两条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三停挪到坡顶,气喘吁吁,用屁股坐着滑下来,相互扔雪球,小孩一样高声尖叫。海拔低的地方,有水草丰美的平原,笑容纯朴的小姑娘赶着几百只羊走过玛瑙色的圣湖。宁静的村落里,屋檐下挂着洗好的衣服,狗生气的大叫,周围是无边的树林和碉堡。一切都是大写的,像是特写镜头。 无论是喇嘛还是平民,生活多少和从前有些不同了。从农奴社会一下子跨入到社会主义社会,空气里有一种共产主义的味道,僧侣的光环受到了损坏。医务所的大夫能够给人看病,收费低廉,比喇嘛要少。家里有困难,银行能借钱给你,利息也比喇嘛低。电视机开进了寺院,僧侣们变得不太好管教,不再言听计从,心无旁骛了。天葬的传统受到挑战,被读过书,受过教育的一些人彻底抛弃了。 但是去拉萨朝圣,依然是人一辈子要做的最神圣和崇高的事情。只要你是一个藏人。每一天,在这片空气稀薄的,相当于9个半英国的高原上面,朝圣者络绎不绝。转山,转湖,转寺,或者终于下定决心,打点行囊,托付田地,磕着等身长头从家乡走去拉萨大昭寺。有时候,是一两个人,一路磕头过去,有时候是三五十个乡亲结伙,马车、驴车驮着帐篷、柴锅和一年的干粮,推选一名首领在前面磕头。动作是蔚然可观的。唱戏一样,走三步,跪下,双手合十,套着木片的两个手掌擦着地面向前飞去,整个人伸平,像冲浪运动员趴在滑板上俯冲下来,非常舒展漂亮。站起来的时候,好像电影倒放,从后往前重复一边同样的动作,然后再飞出去。从容不迫。 假如你问一个伊斯兰教徒,为什么要去麦加朝圣。他会回答你,因为他必须去。必需的意思是,这里面没有选择,没有推理、逻辑和因果关系,只有答案。选择是相互的,你选择了一样东西,它同时也选择了你,这确定性里面有一种神圣的味道。如果真有来世,一个人先被安排做一名穆斯林教徒,之后再做一名西藏教徒,那么他可以对比一下两种生活。我觉得穆斯林的日子应该会更加舒服。他们的朝圣像一次漫长的郊游,不需要磕头,翻越雪山,风餐露宿,天气也没有那么冷,一路上经过很多热闹的城市,吃上新鲜的食物、和人交流。可西藏的朝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雪山、圣湖,无人的荒漠后面,是另一个雪山,圣湖,无人的荒漠。不光是几千公里的磕头和走路,迷路的危险,狼群,疾病,更了不起的,是当这场漫长的自虐进行的时候,很多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在旁边,监督或者赞美,对他的行为投以关注。这个人既是完全自由的,也是完全孤独的。他可以选择抄近路,搭车或者减少磕头的次数,因为没有人看得见,但是他决对不会。就像一台事先设定好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会按照既定的程序走下去,直到终点。这种行为的意义,他或许从没认真思考过,但是通过仪式一般反反复复的身体动作,他自然而然抵达了答案。即在这个艰苦卓绝的过程中,他逐渐获得了一种力量,证明人可以不必依赖于任何社会关系,或权威,而仅凭自己赋予行为以意义。他克服掉怀疑,恐惧,肉体的惰性,和日复一日单调爬行的枯燥,在孤立无援的,黑暗的旅行中,逐渐把自己的灵魂和审判者上帝融为一体。这种强大的力量,在茫茫西藏高原上留下了很多双磨破的鞋子、手套、羊皮围裙,木板,以及死在半路的无数朝圣者。 倒下的人,会被同伴带上他的一颗牙齿继续前进,在抵达终点以后,把它嵌在大昭寺的一根柱子上。代表他完成了这次朝圣。那颗柱子,在黑暗的大殿里看起来和其他柱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在光线滑过它身体的时候,才能看到上面白森森的布满了骨钉。 魔女的心脏,拉萨最古老神圣的寺院,在阳光底下,反射着辉煌的金色,上千盏酥油灯像黄昏时候,一片成熟的麦田,顺着铜台,流下苍老的眼泪。金色的转经筒一排排穿过围廊,装着密密麻麻古老的祈文,写在长长的沙草纸卷上,沉睡发黄,被阳光慢慢烤脆。 西方的教堂,有高高的穹顶,一尘不染的桌椅和五彩琉璃过滤过的柔和太阳;中原的寺庙,有开阔的庭院,青葱翠柏,前后畅通的大殿,绕山环水。而这里,所有传说中的宝藏都沉睡在黑暗里,笼罩着神秘的光环,不愿被打扰。藏人、汉人、外国人、僧人、狗,大昭寺的每个白天都沸腾热闹,充满了欲望,它们气息陌生,穿行万里在这里交汇,然后又相背而去。 微风荡漾,金幡拂动,到处人头济济。敞开的围廊上摆满了做法事的僧人的靴子,嗡嗡的祈祷声从黑洞洞的大殿传出,消散在明媚阳光下黑白旗幡的乐章里。酥油灯在昏暗长廊摇曳,投下金色的阴影,在7世纪的门廊地砖上。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双手合十,举向蓝天,弯腰,跪倒,匍匐,贴住大地,念念有词,溶化在一片祈祷的海洋中。 假如幸福是一种单纯的信念,他们得到了幸福,假如幸福是一种周围人的羡慕,他们得到了幸福,假如幸福是历经千辛万苦之后达到了预定的目标,他们得到了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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