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丢不下的淮海路

天空深邃，路脉延伸。此刻，我驻足在淮海西路的隘口，等候面前徐行的车流疾驰而过。

车流驶向徐州城的西北郊，那里的沟壑山丘曾经多次伏兵百万，血流成川，她以古战场的恢宏和磅礴，肃穆在灰蒙蒙的乱石中，被赋予其他州县、城池所不具备的战略地位。据说，汉朝的王孙却喜欢那里的萧杀和血腥，特将坟冢举迁于形似乌龟和大象的山脉之中。惟余莽莽，九里、龟山。

车流的源处则是形似狮子和骆驼的山脉，在汉兵马俑的不远处有座楚王陵。西楚霸王的子嗣们继承先人的骄纵，特将陵寝深埋于斯，欲与刘汉陵宫分庭抗礼。青山白骨，遥遥相望。历史是一个十足幽默的家伙，偌大的徐州城竟被这条名为淮海路的路段无意中博弈成楚河汉界。于是，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楚汉之宗。

然而，历史又是一个伟大的家伙。半个世纪前，在这条窄窄的水泥路上，不可一世的马靴军队一夜间被另一支穿着布鞋的军队追杀得落花流水。战役结束后，战争赋予了这条路一个响当当的学名。三十年后，当年指挥这场伟大战役的前委悄然行走在这条淮海路上，他矮小的身影实在不足以震慑四人帮的余孽们。然而，三天之后，这帮骄纵的人们背叛者，在这条路的尽头，被这个矮小者所率领的铁路工人送上了断头台。

后来的进程就十分明晰了。这条路传承着许多沿革，也承载着许多革新。历史在这里将脚步放慢了许多，这座名扬四野的城池在许多机遇面前开始变得缩手缩脚，仿若一夜间苍老了很多。尽管她的底蕴和力量依然雄踞一方，然而，岁月分明将她消磨得力不从心。与千里江南那些璀璨流岚相比，与遥远疆土那些冰封雪域相比，与天府雁门的沃野鹰扬相比，这里的秋风，轻盈中裹挟着些许的陈旧之息。

其间的原因有种种。然而，一座城池的繁华与领导者的决策绝对不能撇开。我想到，在这条路的南侧，有汪沉静的湖泊，湖泊上有条并不阔长的苏堤，巧的是，湖泊畔的那条主干道命名苏堤路。诚然，这苏堤与西湖的苏堤相较，实在是微不足道。然而，这里的人民是永远都记得熙宁十年的泽国城头，记得那位儒雅的吟哦千古好诗的苏市长是怎样高挽裤管，与民同守。是的，历史十分器重这位与庶民同呼吸共命运的官员，云龙山麓的笔墨，山巅的放鹤亭，黄楼上的辞赋，泉山里的群羊石，快哉亭的水榭曲径，还有那苏姑显灵的传说，大街小巷的把子肉，都让这里的繁华经年累月地铭记这段熙宁年间的羽扇纶巾。

每天上下班，都要横穿这条路。在等候红绿灯的交替中，我常会无端遐想，遐想这究竟是怎样的一条路啊？这条直贯彭城东西的主干道究竟因了什么才格外引人注目？我每每径由记忆延伸到历史的脉络上，做一个现代人的梳理和感怀。

这条路上，天真烂漫的南唐后主或许还沉浸在947年无忧无虑的孩童时光；这条路上，面罗城府的明太祖，或许在1328年就率领一批少年草莽欲君临天下。而曹操、洪秀全与蒋介石的家将们则把这条路当作坐镇权力的战场，由此也种下了动荡一时的兵燹，我不知道，那些流民在这条狭长的马路上是怎样尸骨积如山，但我能猜想到那些凶悍的兵痞是如何的穷凶极恶。那些黎明破晓前阵阵的行军脚步声或许业已深深地种进路侧居民的梦里，很难再能剥离。而那么多关于统治者的记忆，或许也只有两汉开国君刘邦和刘秀才能让故里挂怀：“大赦三年，与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