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马德里帝国风云（西班牙随感录之五)

马德里市中心海神广场边上，环境优雅的普拉多美术馆一楼，醒目地陈列着意大利威尼斯派画家提香最著名的作品----《查理五世皇帝在米尔贝格》。

画面上和真人一樣大小，有着厚厚的上唇和突出下巴的查理五世手持长枪，做纵马出林之状，显得霸气十足。他华丽的红色帽飾、红色绶帶、红色肩帶，衬托黑色和金色的盔甲，把人物表现得得更加生动。后来，提香又画了《西班牙前去援助基督教》，这是为庆祝西班牙在勒班陀大胜奥斯曼帝国海军的应景之作。

这两场战役是西班牙世界霸主地位的奠基之战。1547年，在易北河附近的米尔贝格击败德意志新教诸侯的联军。在意大利战争中，查理五世屡次挫败最强劲的对手——法国，后来又在帕维亚战役中生擒法兰西国王弗兰西斯一世。1571年10月7日，为争夺地中海霸权，西班牙、威尼斯和罗马教皇组成的神圣同盟联合舰队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舰队，在希腊勒班陀附近海域进行大规模海上交战。奥斯曼帝国舰队惨败，统帅阿里帕夏及3万名将士战死，8000人被俘，损失舰船230艘。在海战中负伤的一位西班牙老兵，后来的大作家米格尔·德·塞万提斯·萨维德拉兴奋地欢呼，这是“一切时代的最伟大的战役”。

新的世界霸主的崛起犹如三级火箭式的跃升。

第一级是政治联姻。

第二级是海外殖民。

第三级是欧洲版图上一系列的海陆战争。

而在颠峰时期扬威四方的查理五世就是西班牙王室老谋深算的政治联姻的重要成果。

伊莎贝拉女王的女儿，人称“疯女王胡安娜” 嫁给了哈布斯堡家族。她的长子卡洛斯， 1516年外祖父去世，同时继承了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个王位，号称卡洛斯一世国王；1519年祖父去世，他又继承了德意志的王位，并被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号称查理五世。

由于继承了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所在国家的所有王位和权力，以及横跨世界四大洲的疆土领地，他顺理成章地登上了欧洲几个大国的君主宝座。

卡洛斯一世的头衔共有：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1500—1558年），尼德兰君主（1506—1555年在位），西班牙国王（1516—1556年在位），德意志国王（1519—1556年在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1520—1556年在位）。统治的领域包括西班牙、那不勒斯、西西里、撒丁、奥地利、尼德兰、卢森堡、名义上的整个德意志邦联，还有非洲的突尼斯、奥兰等，加上美洲正在不断扩大的、数倍于欧洲本土面积的殖民地。他洋洋得意地宣告，“在朕的领土上，太阳永不落下。”他的帝国被称为“日不落帝国”，这个称号比维多利亚的大英帝国早了三百多年。

在金融市场上，复杂到令局外人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总会产生惊人的利润回报，君主圈子里的政治联姻的道理也是如此。比起兵车千轫、甲士万夫的风险巨大的攻城掠地，通过与欧洲大国君主联姻，西班牙版图和势力扩张大大提速。

16世纪、17世纪的西班牙处在历史上最辉煌的时刻，是欧洲无可争议的霸主，缔造了被后世称为“西班牙治下的和平”时代。1800年帝国拥有16,300,000平方公里土地.，成为世界第一大国，那是西班牙人至今仍然魂牵梦萦的黄金世纪。

在这段时期里，西班牙语脱离了母体拉丁语得以最终形成。西班牙文学取得了最辉煌的成就，涌现了洛佩·德·维加和塞万提斯等一批伟大的作家。随着美洲大陆的黄金、白银、烟草、靛蓝、甘蔗、咖啡、可可滚滚流入，西班牙的国力达到顶峰，成为了西方世界的中心。西班牙的制造业、运输业、进出口贸易也非常繁荣。纺织、呢绒、丝绸、皮革、武器制造、造船都相当发达。集市如林、帆樯如云，吸引了全欧洲羡慕的眼光。当时西班牙大公们爱穿黑礼服配白襟，欧洲各国的王公贵族就赶忙爭相仿效，西班牙时尚如同今日之纽约时尚。

“赢球的球队不做改变”是NBA的至理名言。当然，也是表面上烈火烹油、实际上日益落伍的西班牙君王们的行事规则。17世纪中叶的西班牙首相奥利瓦雷斯得意地断言：“上帝眷顾西班牙”。

查理五世的儿子菲利浦二世时期，虽然西班牙与神圣罗马帝国分治，但哈布斯堡王室的力量并没有削弱，反而于1580年兼并葡萄牙帝国（于1640年失去），并获得了后者广阔的殖民地，把半个尼德兰、半个亚平宁半岛、整个伊比利亚半岛和几乎整个中、南美洲归为己有，还包括亚洲的菲律宾群岛，甚至还一度与荷兰抢夺中国的台湾岛。他还利用美洲采矿所得的金银取得更多军费，应付在欧洲和北非的长期战争。

西班牙的资源匮乏，气候干旱，自然环境并无优势。

由于长期对阿拉伯人征战而膨胀起来的宗教狂热，反而造就西班牙人崇尚从军和当教士的社会风气，资本主义工商业倍受压制。

王族间复杂的婚姻和领土继承，既壮大了势力范围又背上沉重的防卫负担。

巨额的海外财富填不满天文数字的战争支出和债务的黑洞，一步一步拖垮了老旧的封建专制国家机器。

先辈的巨大荣耀演变为后来者的沉重包袱，令人艳羡的先发优势转化为持续发展的艰难障碍，潮水般涌进来的财富转眼就像潮水一样流失。造化弄人，如此无情。马克思曾经论述过的 “死者缠住生者”的境况一再出现在被称为“欧洲的病人”的西班牙。

泥足巨人坍塌的道路是一个漫长曲折的三级跳过程。

1588年5月，由里斯本出发的127艘西班牙无敌舰队，在多佛海峡被英国数量较少但机动性更强的舰队所打败，从此以后，西班牙国势逐渐走下坡路，先后被荷兰等海洋强国击败，海上霸权也逐渐为英国取代。

17世纪上半叶的三十年战争中，欧洲大陆上的主要竞争对手法国人给了老邻居狠狠教训，西班牙一步步失掉了霸主的地位，沦为欧洲二流国家。财富和权力逐渐转移到了北方的大国，尤其是法国和英国。

19世纪末，西班牙在中南美洲的殖民地，纷纷仿效美国革命方式而独立。1898年，后起的霸主美国人也加入了瓜分老大帝国遗产的盛宴。美西战争将古巴、菲律宾纳入美国囊中，昔日老朽的大殖民帝国土崩瓦解。

西班牙，这个又老又弱的堂吉诃德骑士，他引以为荣的长矛（思想方法、生产方式、社会制度）和风车（社会发展目标），已经完全落后于整个时代。

对于其衰落的原因，众说纷纭。社会学家认为，西班牙国内宫廷政治腐败、封建集权本性难改。国内贫富悬殊，巨额殖民地财富流入，刺激了各阶层的暴富心态，无人愿意勤劳从事实业。经济学家注意的是，农业的亟速衰弱、手工业、工业严重萎缩。民间经济的萧条，为了满足王公贵族需要鼓励奢侈品和手工业的输入，造成金银大量外流，遏制了本国工商业的发展。军事学者则诟病其为维护天主教的纯洁性在欧洲穷兵黩武、四处出击、树敌过多，既没有正确的长远战略谋划，更罔顾国家民族的利益。庞大的战争机器早已僵硬老化，却容不得异端和改革。写作《西班牙史》的英国历史学家们判断，这是一个“成就的脆弱性经常是显然的”“不可能的帝国”。西班牙历史学界的结论是：在整个欧洲都在投入新的工业革命和社会变革的时候，它因为“不能做出改变而衰落”。

帝国衰落的根本原因是：西班牙本质上属于前现代民族，没有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深刻洗礼，也因此而未能把握住法国大革命的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拿破仑征服和改造的良机。殖民帝国的财富，不能有效地推动技术进步，也不能引发社会与经济革命，因此它们的领先优势无法长久维持帝国的强大。在丧失盛产金银的美洲殖民地后，便一蹶不振。

白色外墙、正方形结构，每边长180米的马德里皇宫，起初是一座穆斯林要塞，随后变为一座古老的城堡，十八世纪中叶改建成皇宫。它外观具有卢浮宫的建筑美，内部装潢是意大利式的，豪华壮丽程度，在欧洲各国皇宫中名列前茅。里面藏有无数的金银器皿和珍宝级的绘画、瓷器、皮货、壁毯、乐器及其他皇室用品。走过由精美的织毯、金壁辉煌的壁画装饰的寝宫，我们注意到，其中有一间雕龙画凤、侍女荷花风格的房间，据说是旅居东南亚的江浙福建一带的工匠设计制作的。联想到皇宫墙内的广场名叫亚美利加，也许骄傲的宫殿主人们在为帝国当年海外扩张时没有将亚洲大陆特别是中国收入囊中而略欠完美在暗中懊悔吧。

(查理五世)

(过去的好时光)

(唐吉柯德雕像)

(马德里市区一角)

(马德里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