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上海游记之访张爱玲故居，发思古幽情

2007-07-21 zhuaxia.com

来自：锦瑟二十的BLOG

（这是张爱玲故居，常德公寓，张以前住在左边5楼，就是较高的有空调那个。）

对任何东西，一开始总是源于难解的美，读熟后，开始渐渐懂得，到得喜欢，甚至爱，那是表面的漂亮已积淀成深邃的美丽了。

爱张亦如是。

初读她的文章，还是在高中，那是不明就里的喜欢。遇上了，一眼惊喜，“居然是这等绝色文采！”马上捧回了她的小说、散文，一路读下去，只觉一路火光迸闪，噼啪作响，耀成一片。那一个个精致的意象，难懂却自迷人，抓着你的心，让你苦苦思索怎么会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扯在一起，然而就是让你读了赞好，千百遍地来回咀嚼都不厌。距离拉得越大，想象的跨度就越开，轻轻一跃，从此岸到彼岸，如驾上了一弯彩虹。

再后来，文字退下去了，意境里更灰暗的东西渐次浮上来，那是荒凉的人性境遇，是不堪的命运遭际。互相纠缠，互相咬啮，华丽的袍上爬满了蚤子，是生命无时无刻的烦恼。她的小说和散文，是每读一遍都会有一遍不同的收获，有时读通了一个句子，有时悟出了一段文字。张爱玲轻轻巧巧设下千千万万个谜，等待后人穷尽一生去破谜。一本《红楼梦》养活了多少红学家，一卷《张爱玲文集》也解决了许多就业问题，而她自己则在文字背后露着狡黠的笑，悄然隐去了庐山真面目。于是猴急心痒，连带着也爱上她本身的传奇，追着来，追着去，摸着月光，想象那静静杀机的来源，想象那清如水明如镜的快乐。

这次有机缘跑到上海去，心内是早把她的地址反反复复念到烂熟为止：静安寺路赫德路192 号，那是书上张爱玲评传里说的。但是事过境迁，过去的“洋名”今儿早不用了，“赫德”唤作“常德”。这名字一望而知是中国风的，淡定的儒家气散溢其中。换名不换地，也不过是把192 号的门牌换成195 号罢了。那座公寓，依然是《公寓生活记趣》里的那座，老上海的风味，中西合璧的风格，顶上还有一片空地，想是过去常有孩子在上面兜兜转转地练习脚踏车。站在紧闭的门前仰首直望，听得久了，仿佛听到许多年前古老的电梯扶摇直上发出的“轰隆”声，震醒了许多沉睡的记忆。

今日的阳光晒不到前人的身上。多少年前，就在这个阳台上，张爱玲曼声低语，深情款款而不落俗态：“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情深至此，变亦无悔。有多少人替她不值，可是因了一意的喜欢，一时的投契，竟甘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是胡兰成不肯给她“岁月静好，现时安稳”，因“懂得”而产生的“慈悲”亦随滔滔江水，奔流到海不复回了。

不肯听他人劝，固执到今生的才华自行“萎谢”，一代才女的悲剧总让人凄然垂首，每次看一遍，总会无端的灰心丧气。张爱玲说到底也是执拗的。那顽固的本性像一道自筑的坚硬甲壳，躲在里面，可以不谙人事，不论是非，自给自足，自认自理。只有自己愿意出来，才会比别人更透彻地看清自己。当年傅雷化名迅雨在报上发表批评张的文章，将她的《连环套》批得一文不值。张便冷静而沉着地写文还击，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出“参差的对照”这个新名词，护卫自己的孩子一般，坚定坚决到绝不低头口软。然而事隔多年，当她重读旧作时，骂自己的狠劲只怕比傅雷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那样决绝地捍卫在今天看来已成为一种太孩子气的天真了。岁数大了，会更顽固，也会更理智明晰。

张爱玲的后半生是自甘清寂的，漂洋过海到他乡，蜗居斗室，辛苦做着翻译、考证的工作。一个才华横溢的作家突然变成了中文系的学者，未免让人叹惋。我这里丝毫没有贬低中文系的意思，我本人也是中文科班出身，深知文科教育体制对于束缚想象力和创造力很有好处。所以一个搞创作的人如果读了大学体系里的中文，那应该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定位，不是让你拿文字做游戏做模型组合，而是逐字逐句地研究他人的思想，时刻记住自己的文本须退居二线。所以张的文学创作后期大不如前，从数量到质量。但是从那凤毛麟角的小说散文中，我们可以发现她的文体走向简约，行文也愈加大胆，想象着她雕琢人性的笔要往肌骨里深深刺入。只可惜时光有限，后面的日子打发了太多时间在研究上，便使自己的创作时断时续，来回打磨，耽误了许多青春，一朝红颜老，他日已成遗作。

在张爱玲的公寓前，发现思维被斩得凌乱，披散了一地。在我之前还有许许多多张迷来过，有名气的，无名小卒的。在长长的不息的时光中偶尔驻足片刻，总有种偷到往日岁月的感觉，刹那间的思古怀旧之情在心内被熨帖得异常舒适。仰看她的窗台，上面停着两个空调的主机，呼呼吹散着室内的热气。不知居住在里面的人能否感受到一点点张遗留下来的气息，如果可以隔世而心灵相犀的话。不过那一定是温暖而充满才情的，像她的人一样，乍一看是冷漠自私的，其实她是悄悄躲在人世后看着来往的人群，因为她是那样热爱这打了补丁的凡世的日子。

惟其不得，方能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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