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河南地理3:黄河北岸,重门深户锁春阴

黄河北岸，重门深户锁春荫

今报记者 李长需
文 袁晓强
图

缘起：夏家大院座落在黄河之滨，建于明末清初，其重门深户、坚门厚壁的严密封闭性建筑特色，成为黄河流域民居建筑的典范。这座非同寻常的地主庄园，不仅演绎着夏家渐次消隐的悲欢世界，也被赋予太多的历史承载。

黄河之滨的地主庄园

出郑州北行，跨越黄河，就进入地肥田阔的原阳境内。

原阳，地辖原阳武、原武二县县境，1950年代，原武、阳武二县合并，各取其首字定名为原阳县。因为和黄河有着太多的渊源，我们坐在汽车上，沉浸在无边春色里的高滩旱地和低洼涝地，在我们眼前不断飞跃而过。历史上，黄河曾经在这里57次改道，带来的不仅仅是浊流滚滚的灾难，还有滋养良田的丰沃物质。

夏家大院座落在原阳县城，这里原是阳武的属地。一路上，我们不断想象，这座座落在黄河之滨的地主庄园，因为饱经黄河文明的沧桑熏冶，和南方灵巧的地主庄园相比，会有着怎样的不同凡响。

“夏家大院，我们原阳原来最气派的院落，谁不知道？”车到原阳，不消多问，出租车司机胡师傅几分钟就把我们带到了这座院落旁。

高墙森严，檐角凝重，与我们过去所看的地主庄园相比，它的气势的确宏大。

三重院落三重世界

夏家大院共有四座院落，现在保存完整的只有我们眼前的这座主院落。它共分三进院落，带一过厅，大小房屋六七十间。

主院落向我们洞开的，是它的拐角偏门。这个狭窄的通道，被班驳的石碑和色彩艳丽的佛像、饰品所占据，因为兼具商店和通道的双重功能，显得更加狭窄。而它的正门，则因为被一家电器商店占据而被封闭。

由偏门而入前院，仿佛喧嚣的市声一下子被挡在了院外，院内的寂静肃然让人意外。两层六七米高的阁楼，院内森森的老树，以及树下方砖铺就的绿苔地面，更显出院子的幽深静邃。在这种幽深意境里，建筑的特色体现得更为明显：其面墙不像其他地主庄园，使用砖石结构，它使用的全是红色的木质隔扇，各种花样繁复的精细雕刻，显出主人非同寻常的品位，似乎在向人们表白：这不是一个普通暴发的财主，他有着官宦豪门的底蕴。木拄擎顶的回环走廊，又在这种底蕴中增加了一层轻松。

由前院至中院，间隔一宏大过厅。这座与两层阁楼齐高的过厅，有着庙宇大殿的气派，前后面墙木质构造，从底到顶，一气呵成。前面墙开两门，后面墙开一门，门之两侧是花样雕刻，对称而不重复，间杂木雕大字，令人眼花缭乱。其梁架的构造，也为一绝，四栋梁架粗细曲直一模一样，大处皆大，小处皆小，弯曲和凸凹完全一致，而其选材完全取法自然，并无雕琢痕迹。最奇特的是，在靠近后面墙顶端的房梁，有一排奇特的构造，原是放置“麒麟送子”|、“绶带如意”等雕刻的地方，如今这些雕刻已经荡然无存，给人空留想象的空间。

由过厅入中院，天地一下子变得狭小起来，一棵经年的石榴树，遒劲皲裂的枝干占去了院子的不少空间，整个格局，不及前院的一半。

中院与后院搁一垂花门，穿过垂花门，天地顿时比中院开阔起来。后院进深房多，更其显得幽深缈远。

森严庄重的封闭世界

后院是另一重世界。虽然比中院开阔，但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开阔，它只是进深，而宽度不及其他比较阔大地主庄园的一半。配上高达六七米的阁楼，院子的立体空间显得狭而长，却无压抑之感。

相传后院院顶覆有一层坚固的铁制“蒙天网”，把后院外露的空隙铺天遮挡，院门一关，整个院落密似鸟笼，即使飞檐走壁的大盗，也奈何不得。从防御的角度来讲，不少地主庄园考虑得更多的是从房屋的自身内部构造来进行设计，但后院显然将防御扩展到整个院落，成为严丝合缝的一体。

从建筑本身来说，后院这种硬山造无厦楼房，更具防御功能。我们踏着楼板走上二楼，楼梯及二楼楼板皆为厚重木板排就，而木板之上则是小巧的青砖，显得房间精制而舒适，非一般地主庄园的狭促压抑空间可比。从整体上来说，二楼楼层所有房间贯通，事急可一体照应。

从坚固性来说，其建筑也很有特色：房顶皆为细密木椽铺排，木椽之上铺了一层特制方砖，方砖之上才是青瓦，这种结构，不但十分结实，还特别利于防火；另一方面，其墙壁的坚厚程度，令人惊讶：它的墙壁厚约80厘米，开在其中的窗户，像嵌在洞中的一道闸门，人手从里伸出去，刚好才摸到外墙。像这样的墙壁，想要从中挖洞进入，几乎没有可能。

蒙天网，深宅厚墙，固然使得整个建筑显得浑厚庄重，但也将宅主根深蒂固的封闭意识表现得淋漓尽致。原阳县县志办的蔺瑞卿认为，这也是黄河文化体现在民俗建筑上缺乏开放思想的原因所致，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座大院可以看做是黄河流域民居的典范。

夏家消隐的历史

夏家大院主院的三重观感，激发了我们对夏家历史的兴趣。

坐在后院干枯的石榴树下，我们和原阳县文物管理所所长李彬开始了艰难的探询。上午的阳光暖暖地斜落下来，打在一棵嫩绿的细柳上，也打在我们的身上，这样的天气加上庭院的幽静，正是听讲夏家故事的良好氛围，但夏家的历史正如爬满阁楼的碗口粗细的爬山虎，枝蔓满墙却难于追寻过去的全貌，虽然它曾经有着太多的沧桑。

李彬说，虽然现在知道夏家大院建造于明末清初，但夏家祖上的历史已不可考，只知道他们是从新乡县迁移到原阳县东关关帝庙一带，又从关帝庙迁转到这里。夏家本支最后一代男主人叫夏绵祖，其祖父做过湖北地方官，但并不显赫；到了他父亲夏联奎一代，终于考中举人，敕授文林郎。夏联奎卒于1918年，享年55岁，膝下仅有一子二女，其中长女嫁给了兵部侍郎、山东巡抚卫荣光之孙。从这一点看，夏家也并非一般的财主可比。

夏家的发家，并非因做官而起，他们家原是开当铺的，曾加入过全国性的当铺连锁机构“同和裕”，当铺产业遍布天津、开封、卫辉府、辉县、武陟、沁阳等地；夏家的家产也十分可观，在辉县、武陟木栾店等地，有其别墅和大花园，在原阳县城城南曹庄村也有其小花园。

至于夏家更详细的情况，已经消隐在历史深处。有着20多年研究的李彬说，只能用神秘来形容。

夏寡妇和她的神秘世界

说起夏家大院，当地人更喜欢叫它为夏寡妇院，这是因为，在夏家的历史上，一个寡妇的地位特别突出。

夏寡妇是夏绵祖的妻子。夏绵祖生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卒于民国十三年（1924年），只活了26岁，并没有留下后代。夏寡妇什么时间和夏绵祖结婚，并没有人可以考证出，这位来自焦作博爱的女子，人们只知道她姓王，因为丈夫在堂兄弟中排行十四，被尊称为十四婶。

夏寡妇瘦小低矮，但人很精明。夏绵祖死后，年纪轻轻的她就守了寡，可以想象，她要面对多少难题。为避门前是非，夏寡妇整年闭门不出，躲在深宅大院里苦度光阴。我们坐在后院里，望着一爿狭长的淡蓝天空，可以想象她的漫长的寂寞春愁。虽然小院里春来绿荫匝地，秋来石榴满茎，但重门深户的封闭世界，与监牢何异。

夏寡妇门前不传是非，这与她的封闭世界有关。但丈夫留给她的庞大家业和生意，还要她细心打理。夏寡妇并不直接参与经营，但她却有能耐笼络一批人为她经营得红红火火，不但没有把夏家的家业在她手里毁掉，反而更声名远扬。“夏寡妇绝对是一个女强人，她有着怎样的管理手段，这是个谜。”原阳县县志办的蔺瑞卿说。

寂寞生活里，夏寡妇迎来一份亲情。一天早晨，仆人开门后发现有人把一个女婴弃在门前，夏寡妇认为是天意，遂将女婴抱回家中，雇来奶妈，细心照养。女婴长大，也迎来了解放，大院被政府收去，她们随后搬出，流落在街头一角的小房子里。1956年，夏寡妇悄然死去，她的女儿，也没有活过多久。夏家的历史，从此戛然而止。夏寡妇和她的神秘世界，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夏家大院的历史承载

夏寡妇死后，夏家历史虽然终结，但对于夏家大院来说，它的历史承载并没有结束。

夏寡妇之前，夏家在这里经历了几重风烟；夏寡妇在世时，主院也曾经入住过日本小分队。解放后，夏家大院并没有因为是地主庄园而退出历史舞台，它被政府收去充公，成为原阳县委办公地点；1965年，县委搬走之后，成为县委招待所，曾经红火一时；1980年代，县委招待所搬走，成为县工业局办公地点；后又成为工业局等单位的家属大杂院；1990年代，才逐步被收归文物部门，并两次得到修缮。这只是夏家大院的主院的遭遇，另外还有三座院落，解放后也成为政府单位办公地点，如今房屋已经被毁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