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日记之六、七:麻辣诱惑 北京人艺 烤串 天安门 唱片 程灵素 六:麻辣诱惑 北京人艺 烤串 没来北京之前,接获凤蝶密报:“黄凡说了,等你来了要好好找你谈谈。”我吓了一跳,忙问:“找我谈什么啊谈什么啊?怎么象我老爸的口吻?”凤蝶也摸不清她领导的想法,摸摸头说:“不晓得啊,大概是谈谈你的未来什么的吧。” 这些年,黄凡越发的象个长辈了,在网上遇见我一开口便是:“最近情感生活如何?”拜托,我哪里有什么情感生活?我根本就是个会吃肉的小尼姑。 这次战战兢兢在日程表上安排了他,没敢排晚上的时间,害怕一节课上太久等我睡醒了他还在诲人不倦,于是约了个阳光大好的中午在菜市口百货门口碰头。期间无数人好奇打听:“你为什么叫他奶娘?他明明是个男的呀。”被问多了,也就言简意赅地回答:“有奶便是娘。”任由他们遐想,他们果然遐想得很远,越发好奇:“什么奶?谁的奶?” “奶娘”这个称呼记录了他疼爱我的岁月,请问,人生有几个奶娘呢? 奶娘不迟到,提前了一分钟站在门口等我们,我和凤蝶手拉着手过马路,象两个小孩子,在奶娘温和的目光里跑到他的面前。他摆酷呢,戴墨镜,穿得里长外短的象个哈韩的小P孩儿,看见我的时候脸上突然就开了朵花儿一般微笑起来,然后张开双臂,把我拥抱进怀里。 奶娘奶娘亲爱的奶娘,要不是喳喳回来了,我肯定要在你的小脸蛋儿上吧唧一个红嘴唇儿。 街对面就是“麻辣诱惑”,我们于是跟着奶娘亦步亦趋,这家川菜馆果然神奇,连上楼梯的台阶上都写满了唐诗,我一首一首念着,奶娘已经在前面摇头叹气:“带你们文化人来这里就是麻烦。” 怅望跟在后面也来了,来见他大学时的偶像。其实在南京读书的孩子大多都曾被奶娘影响过,这样说来,怅望跟着我喊他“娘”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群人,上火的上火,嘴唇破皮的破皮,还有一个不能吃辣,却点了一桌红通通的川菜,大家好心地谦让着:“你来你来。” 我当仁不让扑将上去。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又是昏天黑地。奶娘在摄象机镜头前拘谨得很,捏了张面纸挡住自己如花似玉的脸蛋儿,挖了两个洞,眼睛从面纸后面窥视众人。 我们嘻嘻哈哈地离开饭馆。我突然有种强烈感觉: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奶娘。奇怪的是,我并不为这种感觉而悲伤,因为我们都在前进,脚步错开后,难免会在彼此的视线里消失。可是,阳光那么好,我们的路上永远会有人陪伴,应该庆幸,幸好我20岁的路途中,他在身边。 傍晚时分,我和凤蝶来到北京人艺。 这才是真正的朝圣吧。对于我来说,现场的戏剧艺术仿佛魔咒牢牢将我套紧,在它面前,我丢盔弃甲,俯下身去,顶礼膜拜。 尽管是正剧《万家灯火》,尽管濮存昕已不是当年那个濮存昕,但是我还是要亲眼看一看的——坐在北京人艺的小剧场里亲眼看一次戏是我读书时的小小梦想。 便宜一些的票已经售空了,于是我们在门口与一群黄牛叔叔们斗智斗勇,一水儿一米八的北方汉子将我和凤蝶团团围住,我们两个江南的小姑娘怎么说得过他们呢?被逼急了就低着头互相扯了袖子从人堆里钻出来,深深呼吸。 等抢到了票坐进去的时候,戏已开场了,我们坐在二楼最后一排,安静下来。 看戏的时候,我微微有些走神,我在想象自己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脚步声寂寥空洞,木地板的回音悠长。 如果一切重头来过,我想做个演员,做个可以在木头地板上走路说话或者跳舞的演员,灯光明明灭灭,我的脸清楚或模糊,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见我的声音,穿白色恤衫和黑色长裤彩排,那些细细的棉布,捏在手上可以形成淡淡的印痕,一头长发绑在脑后…… 杨立新,宋丹丹,濮存昕……他们来来往往,脚在地上一跺,便是一声巨响。 我在现实的戏剧和自己的幻想世界里穿梭,身边的凤蝶浑然不觉。 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晚十点,王府井依旧车水马龙,接到北坡的短信,他说:“如果看完戏有时间,就来我们胡同吃烤串儿吧。” 我和凤蝶都没吃晚饭,正饿得两眼发花,见了这短信,仿佛立刻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出现在八大胡同的陕西胡同口,我,凤蝶,北坡和老杨端坐在露天的椅子上,烤肉滋滋冒油,他们帮我点的黑加仑汁香甜清淡,老杨就着这些肉,立刻天马行空海侃起来。 我真是喜欢老杨性格里的豪爽劲儿,喜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北方豪情,所以,即便是回到南京后,我还是常常在MSN里和老杨聊起北京,我说我想北京,或许想念的正是这样一种坦荡的情怀。在江南待久了,人也变得含蓄深沉,我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 前几日老杨说他们就要搬家了,搬去中南海隔壁,他说:你早点来北京,我给你留一屋子,这里有更好吃的烤串儿,我们再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南京正在降温,零下二度的天气,我大开着窗户,冷空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进出,我看见那些字一个一个浮现在屏幕上,顿时双手就暖了。我肉麻地说:杨大叔,我喜欢你们!他也肉麻地回了一句:我们也喜欢你! 那个晚上,虽然没有酒,但是我们谈论的那些往事啊,比酒更醉人。我在十几岁的年纪认识了北坡,二十岁的年纪认识了凤蝶,他们和我的青春靠得那么近,以至于聊起天来,说到十年前的往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微笑。 凤蝶随手一指:那边儿,是蔡锷和小凤仙的故居。 古老自有古老的好,明明是坐在2004年的秋天,恍惚之间,似乎就听到达达的马蹄声,自耳边匆匆而过了。 七:天安门 唱片 程灵素 起床后,与凤蝶、怅望出门觅食,因为一些需要使劲想才能想得起来而且如果说出来很无聊的不知名的原因,我和怅望发生了一次冷战。 我也不知道那股子气从何而来,大约是因为肚子饿吧,忍耐力就几乎为零,我们彼此赌气不说话,凤蝶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 现在回头想那些莫名的气,真是好气又好笑,可是在当时,就是挤不出一丝笑来。你看,如果你要考验一段友情或者爱情,是必须把它放到争执与冷战里的,看看你们是不是有那个宽容接纳彼此的尖锐。所以,我并不担心因为这个早晨的冷漠而使我们心存芥蒂,我笃定我们之间的友情可以包容这些小小的疏离。 我不急,他也不急,我们知道时间可以解决问题。 于是我们告别,我和凤蝶去长安街,他独自回家。 我还是不说话,独自买烟,寻找站牌。凤蝶在我身边,偷偷瞄我。 这真是个好脾气的女孩子,从来不晓得伤心似的,也不把坏心情给人看,努力扮可爱逗我笑,那些一点一滴我都看在眼里。 我自认为是个性格敦厚的人,一年当中生闷气的次数不会超过两次,可是,还是在凤蝶那张无邪的脸面前生起了内疚感,我被她喊作姐姐,却孩子气地要她来哄我。 我轻轻用手拐住她的胳膊,在长安街的人流里,独自微笑起来。 很多事情,不过是一个坎儿,想不通的时候,以为全世界都与你为敌,跨过去,自然海阔天空,才发现那些心慌意乱不过是你胡思乱想的后果。 在天安门城墙上那个胖爷爷下面,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玉米,我和凤蝶并排啃玉米,咯吱咯吱,我们说:北京的玉米可真甜。 卖玉米的老太太是我见过最戏剧性的老人家。她用蛇皮袋包了几十个玉米,以游客的角色混进广场,在人最多的地方缓缓蹲下,低头看着地面轻声念叨:“卖玉米啦卖玉米。”不仔细听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渐渐的,有人去买,她立刻神色紧张左右张望,小声嘀咕:“不知道有没有警察来抓,快点快点。”如果买者超过三人,她立刻收起蛇皮袋站起来,装作没事的样子,从旁边的人群里拖出一个蹒跚的孩子,好象祖孙两个散步一般路过广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过几十分钟,广场上就布满了啃玉米的游客,而市容们面面相觑——哪里来的玉米小贩? 这样的城市管理,造就了一群天生的演员。只是,他们的戏里多了许多苦涩的成分。一个玉米不过卖一元钱,他们如此这般被追逐着讨生活,又能赚多少钱呢? 胖爷爷,你笑眯眯看着,心里难不难过? 每路过一个城市,总会有沉重压在我心头,香港如此,北京也如此。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仿佛根植于我的血液,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只是一个感慨的人,而是一个真正能对他们有帮助的人。但是,出口在哪里? 这一路,我们闲散地无目的地走着,聊到了许多话题,两个人的私密的聊天,真正的朋友一般分享彼此的精神世界,空气里渗透着这个城市秋天的味道。我们跑去路边小超市买水喝,她还是个孩子,喜欢甜丝丝的滋味,脉动,或者可乐,而我固执地寻找纯净水,雀巢淡蓝色的包装,让我觉得身心纯净。 步行至唱片店,进门前我信誓旦旦:“凤蝶,逛完唱片店我请你喝咖啡去。”数小时后,我走出唱片店黯然地对凤蝶说:“姐姐没钱了,下次请你喝。”她呵呵一笑:“那我请你吃泡芙吧,这里最好吃的哦。” 在这家号称亚洲最大的唱片行里,我一掷千金,毫不吝啬。 我买Norah jones的《远走高飞》,这个年轻女孩懒洋洋的声音让我沉迷,我习惯于每天早晨听她的声音起床梳洗,如果我对一种声音形成这样的依赖,那么,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会买原版的,这是一种最起码的尊重吧。 所以,当我听说大佑的《美丽岛》引进版只卖14元而还有人贪那几元钱的便宜去买盗版时,我忍不住内心发出的那一声“切”。他们为了和盗版抗争已经一让再让了,我们不要亲手扼杀自己喜欢的音乐。我想到我高中的那个同桌,每天中午啃面包,把省下的五元饭钱积攒下来买78元一张的原版唱片,尽管她买的是张信哲,但我仍然深深敬重她。十年前的阿哲就有这样的歌迷,难怪他到现在还在歌坛里沉浮。 《我愿意去等》、《纯情歌》、《缘份》、《追月》……荷包一点点瘪下去,微笑一点点绽开。心里想着早晨和怅望的赌气,开始有后悔和内疚。于是花一百多元买一张风潮唱片的音乐,我自己舍不得买,但是我要送给他,这张薰衣草一般紫色的纯净音乐,会陪伴他的薰衣草们度过这个冬天么?心里偷偷欢喜,想象着他看到这些礼物的样子,他会笑的,然后不好意思地接过去。 最后看到风潮唱片的《我的海洋》时,我几乎叫出声来。你有没有在某个夏天的夜晚听到海浪的声音,一点一点涌上来,翻卷着,孩子踏浪的声音,远方情侣们的笑声,我几乎要沉溺在台南海边的清朗世界中,而这一切,只因为这张唱片。 我的皮夹里只剩下四十元钱了,而距离我离开北京还有30个小时。凤蝶死命把我往外拉,嘴里说着:“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我们走吧走吧。”她是怕我最后连衣服都要典当了吧,我笑眯眯眼神空洞地被她拉出门,抱着一堆CD,分不清方向。 好象全世界只有唱片,啦啦啦。 路过地下通道,流浪歌手在唱歌,和凤蝶说着话,没有仔细听,匆匆而过。出了地下通道,凤蝶向我告别,拥抱和亲吻我的脸,柔软的嘴唇,象是一个调皮的小手,轻轻捏了我的脸颊一下,黑暗中,她没有看见我脸红,转身离去,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上次被人亲吻,是小妈喝醉后,搂着我亲,眼泪贴在我脸上。我被女人们亲吻着,亲吻着,亲吻着。 夜晚的风有点凉,我回身走到地铁口,突然听到下面传来的歌声,还是那个歌手吧,“我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有着相同的主张,因为你知道我的迷惘。” 华灯初上的长安街,对面就是车水马龙的王府井,朋友刚刚和我亲吻告别,我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北京的秋天夜晚,起风了,歌声带着地下通道的回音,就这样扑面而来,一时间,我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放下包裹,静静地,看着长安街的每一辆公车驶过,里面满载着回家的人。 《女友》的编辑曾问我:“你认不认得什么人,家里的装修很有特色的?”我回答:“没有。我认识的朋友都象狗一样奔忙着讨生活。” 他们其实都在那辆公车里,每天早晨从左开往右,每天晚上从右开往左。 都是一样。 十几分钟后,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向身后的大楼走去。今天晚上要见的这个人,叫程灵素。 这个人,我四年前就在网络上认识了她,却从未见过面,其间,我在南京接待过她的朋友,她在北京接待过我的朋友,可是,我们就这样远远望着,不曾见过面。 也有一段时间,她喜欢给我打长途电话聊天,漫无目的,或者发点牢骚。我想她是寂寞的吧,一个人在北京,即便是恋爱着。她喊他“二姐姐”,小女孩一样娇嗔的口吻,后来,直白地称呼“我们家猪”,从二姐姐变成猪,可见时光是施了魔法的。 她现在的身份是《瑞丽可爱先锋》的编辑部主任。 推开办公室的门,她埋首在一堆时尚杂志里,抬头冲我笑。这张脸,是熟悉的,无数的照片里见过,最清晰的是她和蔡澜坐在某宾馆的沙发里,蔡澜一身长袍马褂,灰扑扑的色调,花白头发,长者的温和笑容,那个印象里犀利尖锐,与黄沾倪匡嬉笑怒骂的年轻人仿佛轰然老去,而身边的她,却是浅笑吟吟。 虽然是这样一个认识了四年的人,我却也不善多言。 我的编辑思佳进来,递名片,点头打招呼,告别。然后,我跟着程灵素出门吃晚饭。 她是这样一个思维跳跃又充满精力的人,电话里频频用京片子与人招呼,“百合来了,你来不来?你想来啊?那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答应你。”音调里透着娇嗲,腻在出租车的后座,一声声。这样的声音,如何能抵挡? 我好奇了,问:“谁啊?” “我们家猪。”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家”是她的口头禅,说到安妮宝贝,也是“我们家小组长”。其实来北京后的某个深夜,我在MSN上倒是遇见了安妮,她刚从西藏回来,不晓得为什么,我明明在她的城市里,却失去了相见的心,想到她亦是个怕见生人的人,于是也不提见面一事。倒是程灵素频频说起我们家小组长如何如何,想来也是奇怪,她这样一个火热的个性,如何与冰一般沉默的安妮成为好友?缘分也真是微妙。 又是川菜的馆子,刚刚坐定,一个儒雅的男子走来,声音轻柔,语速缓慢,和素儿倒是一对绝配,原来二姐姐是这般人物,神仙姐姐才是。 她兀自说着,她的家乡四川成都,街上有好吃的青笋炖肥肠,或者炖排骨,骨头酥烂,香气四溢云云。他在旁看她,眼神温柔。 她在他的面前,仿佛是个任性的孩子,赌气便撅嘴,开心便大笑,一点都不掩饰自己。找这样一个人,需要多久?全凭运气吧。总有一天,我的这个人会踩着五彩祥云而来,不旺我等他多年,是不是? 想到素儿曾经说过另外一个朋友,我们都认识的,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子,嫁给一个男人,素儿说他一无所有,她用的是“拆白”这个词,这个词形容男人,已经是相当严重了。素儿说,可是她就是愿意跟他,因为他可以让她笑。 他可以让她笑。全凭这一点,在爱情里,也就足够了。不是吗? 她在外风风雨雨,回到家里,他只一句话,就可让她展颜一笑,难道还不够么? 但是。素儿说,但是,他也可以让她哭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男人可以让我笑,笑到肚痛,笑到打滚,笑到忘记为什么要难过。可是,只有那一两个人,可以让我哭,让我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流泪,看着窗外月亮渐渐退去,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看着对面人家的窗户打开,看着新的一天又来临。 我们总是深深记得那个让我们哭的人。 我们忘记了,如果他真的爱你,是不舍得让你掉眼泪的。 梅姑唱:尽管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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