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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站钻出来，明媚的阳光眩得眼睛好一阵儿睁不开。一阵刺骨的寒风正好刮来，逼得人身上一激灵，刚才在闷罐子车厢里摇晃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入眼的便是一片没有半丝浮云的蓝天。
诗里怎么写来着的？一洗长空万里碧，对了，就是这句。
打记事起，我好像就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天。南京的天空平时都是蓝灰色、灰色的，逢上阴雨连绵的日子，一周甚至整月见不着太阳也是常事。只有在冬天最强的寒流袭过，刚刮过最大的风之后的那一日里，南京的天空才会显出这种沁人心脾的蓝，而且，比起面前的这片碧空来，似乎总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儿。
如果不是因为太冷，一切就真的完美了。
从雍和宫地铁站出来到雍和宫的售票处不过三四百米距离，只是因为逆着风走，我的脸皮便已冻得完全没了知觉。陪我出来的朋友说，她到北京半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发了疯顶着朔风出来玩。平白无故地欠了一个人情，我有点尴尬，想笑一下，没想到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便觉得自己可怜的脸皮要和下面粘连着的颧骨分家了。
不过，雍和宫实在是个好地方。顺着宫墙往正门一路踱过去，青灰色的院墙中，便已经时不时伸出几座主殿的高大飞檐。黄色琉璃瓦和贴金图案在澄澈的阳光下灿然生辉，嵌在灰色的院墙和无尽的蓝天之间，实在不能不令人生出几分神往。一迈过宫门口的牌坊，门外大街上的一片喧嚣便立刻半点不闻，真不知这个闹中的“静”字是怎么取出来的。一群鸽子恰巧从头顶上飞过，耳边竟响起了电视里清宫戏中常出现的那种伴着鸽子飞过时响起的哨声。我在南方从未听到过这种声音，原本一直以为这不过是电视里专门为鸽子飞过而响起的“伴奏”，到现在才发现竟是鸽子身上绑着的哨子发出的风啸。
雍和宫和所有的中国古代建筑一样，一条南北中轴线把整座宫殿分为了两半，通往主建筑群的长长甬道两边植着整整齐齐的两行苍松翠柏，也不知是不是和故宫里一样为了防刺客，这些在寒冬里还保持着苍翠的植物始终是成木不成林。雍和宫在康熙年间是后来的雍正皇帝的王府，雍正过世、乾隆继位后，这里便改作了藏传佛教在北京的中心寺庙。一座世俗的王府，住过活生生的雍王，住过雍王的福晋（就是乾隆的老妈），住过后来的乾隆，甚至住过“狗儿”李卫，现在却不论正殿偏殿都放满了金光灿灿神色各异千奇百怪的菩萨，看着心里还真有些沧海桑田世事无常的感慨。
我并不信佛，也不信什么神仙鬼怪。虽说人们不相信命运，只因为不知道命运之轮滚向何方，但我还是不相信人们的命运，会掌握在一群被人类自己用泥塑出来、再贴上金箔供奉起来的“神仙”手里。和碧空艳阳下一座座轩昂却又不失精美的“请神”宫殿比起来，那些住在殿内安食香火的各路菩萨们实在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看着一队来自台湾的旅游者只要见到一个蒲团就插葱儿似地拜下去，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辞，我肚里只是一阵阵好笑：“乞什么？无非乞寿、乞福、乞富、乞子而已。为了这些凡尘俗物来拜菩萨，不怕扰了菩萨的清静吗？人们拜倒下去，乞求生的时候，想过何为生，何为死吗？人们拜倒下去乞求富贵的时候，考虑过何为富贵、何为贫穷吗？”所谓魔由心生，道亦由心生，佛家讲究的是轮回，是缘法，是简简单单一个“空”字，平平白白一个“悟”字。捐钱、拜菩萨、修殿塑金身，和功德根本没有关系。
所以，尽管周围都是满眼虔诚伏地的善男信女，对着满殿面目时而庄严慈详时而又狰狞可怖的菩萨，我并不屑一拜，因为，我的心根本就没有动嘛！
于是，满宫满殿都是拜佛的，独我一个成了个看房子的。
雍和宫那金碧辉煌的黄色琉璃瓦、雕梁画栋气势不凡的屋宇和美仑美奂的梁上彩绘，都深深吸引着我。躲进殿门内，避开了外边刺骨的寒风，侧耳聆听着梁上的铜铃在朔风中摇出的清脆的叮当声，还真有种澄澈心胸的奇效，听着听着就入了神，直到朋友一拳擂过来骂道：“你发什么呆，冻死我了……”，才发现站着不动半天，自己的脚也已经冻麻了。
对于我这个南方人来说，北京的冬日干冷得出奇，却也正是如此，阳光在这种天气中被赋予了一种奇特的温暖。和殿外那万里无云的碧空相比，屋内的菩萨们再高再大，哪怕是用一根二十六米长、足有数层楼之高的白檀木雕成的巨佛，也显得阴暗渺小了许多。倒是逛到最后那座主殿时，一进殿门，就发现门框的缝隙中，恰有一束细细的阳光透进来，在香烟缭绕的空气中留下一道明亮的白影，最后落在佛前香案上的一束粉色绢花上。就是这缕细细的阳光，在一片屋内暗影的围绕中，把沐浴其中的那片花瓣染得异常明媚鲜妍、栩栩如生。那情景，简直就如同一束天堂的阳光透过了团团浓云、照进了黑暗死寂的地狱、拯救了一片就要凋零的花瓣般。由得我不信什么天堂地狱菩萨鬼神，耳边响着风铃的声声脆响，面对着这么一副光景，心中也不禁怦然一动，好像五味陈杂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好像是体会到了一种难得的淡泊宁静；似是悟到了点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在那束绢花前流连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去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几百年来在这里“得道”的高僧们，是否也目睹过刚才的那副景象？悟了道的他们，面对着此情此景，嘴角边是不是也会挂上佛祖拈花传法时，迦南尊者脸上挂着的那丝微笑？
从雍和宫出来时，那群鸽子又带着空灵的啸音划过万里无云的碧空。不知怎么的，白檀木大佛前那瓣阳光中的绢花又浮现在了眼前，模模糊糊地并不十分真切，似是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附：罪过罪过，从北京回来就答应了糖把这篇文章贴出来的，不想刚回来的几天忙得冒烟，根本没空写这些边边角角的杂感。刚松泛一点，公司又把我从硬件组借调到软件组。新的工作不熟悉，做起来并不顺手，一直在加班加点地赶工，东零西凑今天一笔明天一划的，竟一直拖到现在才收笔，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太懒的缘故，实在是有愧、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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