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游长江,已是颇为久远的梦了。儿时背诵李白的“早发白帝城”时,就开始编织了这样的梦。长江在梦里悄然流淌了十余年,终于在数年前的一个金秋时节,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是从山城重庆开始踏上旅程的。山城果然不虚其名,山多雾多云也多。在那里住了七日,却只在即将遁别阴森恐怖的歌乐山时,在离开乌云笼罩着的山顶的一霎那,见到了一线阳光刺破了浓浓的云层,投射到正因了渣滓洞逼人的寒光而感到战栗的人们身上,给他们丝微的温暖。这或许昭示了光明终于是要突破乌云的层层封锁,而给人以生的希望?溟溟中回眸一看,似乎见到了当年渣滓洞中的壮士门,在黎明前的最黑暗的那一霎那,突破高墙的围堵和机枪喷吐出的无情的烈焰的封锁,翻越阴霾而坚石壁立的歌乐山,而获得自由和解放。在他们最苦痛而绝望的时候,想必也有这样的一线光辉,照射到他们身上的吧? 然而这个阳光终于一闪而过了,等到再见到太阳时,我的双脚已经跨上了泊江的客轮。 船开始在轻微荡漾的江面上行进。十月底的蜀地已经颇有些凉意,清柔的飘风从身边轻抹而过,带着一丝清香的泥土气息。由于上游的植被已遭到严重破坏,长江经过一路奔忙,到这里已经失去了高原雪海的冰洁透亮的模样,夹带的大量的泥沙使江水的颜色变得浓黄,和久已闻名的黄河水已经浑然不可区分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长江成了从心底里和黄河并驾齐驱的河流呢? 作为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以黄河流域为依托的北方文化一直在我们民族的心路历程中起着主角的作用。从远古的炎黄部落,到东西汉的亭台楼阁,都是以她作为文化的轴心。然而从三国时代起,这个轴心开始向南转移。原来的蛮荒之地的江南千里沃野,东起吴越,西至巴蜀,沿长江一脉九曲排开,已经产生并拥有了足以和北方相抗衡的文化势力。先汉之时,高祖用陈平之计,远遁巴蜀,焚毁栈道,在那时无疑就如发配边疆。而项羽据守关中,便以为天下皆入其囊中,那时巴蜀肥地又何偿有什么显明的战略地位呢?而湘南之地,甚至到唐时依然属于发配充军之地所,吴越之地,在孙策初时也是以矮人一头的形状出现。但汉时设立十三部,荆州、益州、扬州、交州四部统管江南一片,南北已现出相争之势;到三国时,蜀汉全制巴蜀,孙吴虎据长江东南一片,吴蜀联盟,正是以长江为屏障,乃有实力和握有中原十二州、掌管黄河一线拥有了深厚文化根基的曹魏形成鼎足三分之势。三国鼎立的百年纷争,其实不就是中华文明的两个主干的一次大的对抗和融合么?在赤壁之战的熊熊烈焰中,黄河与长江第一次进行了气势磅礴而又带有了万般苦痛的交汇。在冲天的火光中,旧的两个相对独立的文化涅磐了,黄河注入了长江的狡黠,而长江却染上了黄河的忠厚与深沉的黄色的文化底韵。长江或许就是在那时,熏陶上了黄河雄浑的黄色之魂吧? 终竟长江流域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真正地由沉闷而转向活跃,是从三国之后才开始的。而正是这雄厚的近古文化氛围,使我们在它上面的旅行,再也不仅仅是一次对自然恩赐的山水风光的轻松漫历,长江两岸的秀丽景色也不只是挂在那里的一幅幅清秀可人的静态山水画。在我们饱览着精美绝伦的景致的同时,在不知不觉中,眼前就会晃动着先人的或沉凝或活跃的影子,耳边时时就会回映着他们吟俄的跨越千年的幽冥的绝响。从踏上长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知不觉地置身于这样的穿越时空的今与古、自然与文明揉合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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