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游人游记

读过并且喜欢李商隐的《夜雨寄北》的人，一定不会忘记其中的诗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因而对大巴山充满诗意的想象。

我对大巴山的向往，还包括了那里的蜀汉米仓古道、巴子国巴渝文化、秦汉文化、三国文化和数千年沉淀的历史古迹。这些年来，到过四川少说也有上十次，却一直无缘进入神秘的巴蜀之门。

也是机缘凑巧。盛夏里，我和几位文学同行，从成都乘车前往大巴山区的南江县。在高速公路上虽要行驶六、七个小时，但一点也不觉漫长。因为，我们屡屡停车，步入翠云廊的千年柏道，沿着环山濒水而建的古栈道，寻找遥远的回声。

车子在秦关蜀门停下时已是暮色苍茫，寂静，渺无人烟。登上城楼，拂开变幻莫测的云雾眺望远山，隐隐约约，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奔腾而去；风声飒飒，在七月的酷暑里居然带有凛冽之针砭，让我们个个不觉裹紧衣襟。

桃园宾馆就在这个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的心脏部位。门前有寒溪流过，清澈见底，全是干净光滑的五彩石子。窗外矗立着孤绝葱翠的峰丛与石林，由于总有薄纱遮掩，早看是生龙活虎，晚瞧却是含羞带嗔，让人始终不识真面目。

这就是光雾山最迷人的气象景色。即使在雾气最浓稠的时刻，（像山歌里唱的，抓一把山歌都能甩出水来。）光雾山，仍然不光光是雾。云雾是她的宠儿她的舞台，她的华章与小品；又是她的情绪她的感觉，她的诱惑与拒绝。她让我们渴望进入，又害怕因她的深邃而迷途忘返；她让我们心存感动而又迷惘于她的若即若离。

寄有形于无形之中，寓真实于虚幻之境。

柔软如棉的雾，究竟触动了什么，忽然坚硬壁立如铁。

都说十八月潭最美，其中的婚纱瀑布，成了众多恋人山盟海誓的地，便经常有一些佳偶专程来拍照，好象这样就可以天长地久呢。

那天，众人都由下而上，攀登燕子岩，观赏十八泉连环的美景。惟独我和江西作家陈世旭偷懒，随车上山，然后往下穿林越崖随意胡走。

雾浓得化不开，好象轻轻抹一把，就会有白花花的雪沫儿沾手，闻一闻，还散发着桂花的香气。树影摇动雨雾，泼洒一片片荫凉，碎石阶上落叶铺毡，青苔染屐。淘气的泉眼，从枯叶下从石缝里从树根中，左冒一簇雪莲花右突两朵白蘑菇。咕噜咕噜，絮絮叨叨，都是山野俚语，说不尽的天真烂漫。

陈世旭忽然问我：那句……明月怎么地？在松树林里？

脱口回问：那泉水是怎么……地流啊？石头上？

两人相诘良久，糟糕！越是搜肠刮肚，越是找不着。两句滚瓜烂熟的句子，明明搁在嘴边，偏偏溃不成军。

陈世旭叹气了：“如果王安忆在这里，再长再难，她都能倒背如流呢。”

我不怒反笑：这与“长”和“难”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鬼雾作祟嘛！

那晚，睡鸟在松林深处说梦话，引经据典，用的一定是古汉语；寒溪嶙嶙峋峋地淌过枕边，咯得我辗转无眠。忽然推被坐了起来，那首诗在不设防的时候，像美女亭亭玉立在眼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如果是在青年时代，我会立刻跳将起来，披衣着履，奔到走廊那头，猛擂陈世旭的房门，得意洋洋地背给他听。

但到这个岁数，我却揽被自省：由于没有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平时读书，只凭喜欢，东翻翻西瞧瞧，年轻时记性好，有若强攻，短期内容易奏效。经过时间的筛子抖一抖，粗枝大叶就暴露在上面。虽然知道了这个道理，却已老得不能重新来过。可惜啊！

反正睡不着，便起身拉开窗帘。

奇怪，虽有小雨一阵一阵吟哦如长短句，但是那抵死缠绵的雾，却像梦境一样完全消失了。峰峦越逼越近，犹如一本翻开的巨著，它的页码是那么厚重，就算穷其一生，又有谁能读懂三两段？

进了大巴山，雨是雨，烛是烛（刚好停电），要找个人来西窗无语相对，也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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