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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石莲洞会讲序

2008-06-27    sina.com.cn

生逢其时的江右阳明后学罗洪先(1504-----1564年),字达夫,号念庵,江西吉水人。他尝自称与聂豹(双江)“如一手足”(6),并表示自己与双江的思想“不谋而诺”(7),故而后人将罗、聂二氏相提并论,以为同属于王门“归寂派”。关于他的儒学思想要旨及其基本特征,高攀龙说:“其学大要以收摄保聚为主,而及其至也,盖见夫离寂之感非真感,离寂之寂非真寂,已合寂感而一之。”(8)徐阶则谓:“其为教恒主《易》所谓‘寂然不动’、周子所谓‘无欲故静’者,而申告之人曰:‘能静寂然,然后见知体之良;能收摄保聚,然后能主静而归寂。’”(9)罗洪先热衷于讲学。他不仅积极参加一些重大的讲学活动,而且还是讲学活动的组织者,如嘉靖十二年(1533年),他忧病归里,与友人周钦之等举“玉虚之会”,“以”求夹持之益,诸友讲聚,省悟奋发”(10);十八年,他起复赴京赴中,与王龙溪等相会于南京,复游扬州、赴安丰,与王心斋、戚南山、徐波石、林东坡等聚会讲学达两月余,并撰《冬游记》以记其事;二十一年,与邹东廓、聂双江在江西吉安府共举“九邑大会”,又与欧阳南野、邹东廓等举行“青原会”;如此等等。他发起组织的“石莲洞讲会”颇为有名。石莲洞本是罗洪先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十月所辟静修之所,《念庵罗先生全集》卷五《夏游记》谓:“余归田之六年,得石莲洞于敞庐之北。”据明万历十三年刻本《吉安府志》卷十二《山川志》载:“石莲洞旧名石屋,在县西北九十里,同水乡禅居寺前。磐石屹立,平地可三四丈,中空如室。有罗洪先独坐诗。”石莲洞不仅是罗洪先个人静修之地,而且也是他接待学者,与同志相互切磋、讲论学问的场所,如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冬,胡庐山随王有训访洪先于石莲洞,“居月余,时闻其归寂旨,不甚契,而日炙其精神,日履衷有感发,乃北面禀受焉”(11)。三十七年(1558年)春,万枫潭赴石莲洞访洪先,“留洞中论学半月而归”(12)。四十二年(1563年),邓豁渠往江西访洪先于石莲洞。所以,“石莲洞讲会”虽不像江西的青原会、九邑会及北京的灵济宫大会那么著名,但在晚明王学讲学活动中亦有其一席之地。

在罗洪先的讲学活动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是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十一月,王龙溪赴松原,访罗洪先,“共订所学”(13)。该会可称为“青原会”。洪先在这次与龙溪的最后会晤过程中,评其惟老庄之学为是而不复以孔孟之教为事,谓:“今三十年(指1562年),君益自信以为无所事为学于孔孟之教,不啻若浼已者,而惟老庄之是握。然则君之诲三子,岂可量哉?”(14)由此可见他与王龙溪之学的严重分歧。此次松原之晤,目的是为校订《阳明年谱》,故其在王学传承史上亦有重要意义。

王阳明曾指出:“世之讲学者有二:有讲之以身上心者,有讲之以口耳者。讲之以口耳,揣摸测度,求之影响者也;讲之以身心,行著习察,实有诸己者也。如此,则知孔门之学矣。”(15)他所提倡的讲学并非只是传授书本知识,而更是一种切身的求道实践(“体道之功”)。中晚明积极从事讲学活动的心学学者们多承阳明此一精神,如王畿诠释师说谓:“曰‘讲学有二:有以口耳者,有以身心者。’入耳出口,游谈无根,所谓口说也;行著习察,求以自得,所谓躬行也。”(16)强调“讲以身心”必须与“讲以口耳”区别开来。罗洪先当然也是传承了这种讲学精神的思想家。他虽然没有像何心隐、李贽那样为捍卫自由讲学和自由思想而牺牲,但也为讲学付出了一定的政治代价。嘉靖十九年冬,帝称疾不视朝,罗洪先和唐荆川、赵浚谷联合上疏,请皇太子来年登朝,受群臣朝贺,帝怒曰:“是料朕必不起!”由是忤旨而被黜为民(17)。黄佐对此曾有极其尖刻的讽刺,说这是只知道讲学,主张“觉悟”所致。

晚明王学讲学运动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一些流弊,引起有识之士的担忧,如《明史》卷二二《张岳传》说张岳尝“厘弊八事已,又陈时政,极言讲学者以富贵功名鼓动士大夫,谈虚论寂,靡然成风”。据余继登《皇明典故纪闻》卷十七记,嘉靖间,刑部右给事中张岳条陈时政,内一款言:

今讲学家以富贵功名为鼓舞人心之术,而闻风争附者,则以富贵功名横于胸中。铨衡一缺则翘首而垂诞,馆局一开则热中而濡足,司钱谷则慕秩署之清华,典刑名则思兵曹之喧赫,居台谏则美卿贰之崇高,以为不通其说、不究其术则无以满其欲而济其私。于是剽窃浮词,谈虚论寂,相饰以智、相轨以势,相尚以艺能、相邀以声誉。初学之士靡然从之,一入蒲团,皆宛然有圣人面貌,且洋洋独喜,自负曰:“营为会中人物矣!”臣不暇论其立心制行何如,试即与会之时,言语色笑,变态多端:或看喜怒于上官,定进止之秘诀;或腾毁誉于多口,发爱憎之神机;或间为坚白异同之谈,各质己私,哓哓不相下。一有爵位稍尊,巧言雄辩者参言其间,众皆唯谁而莫敢发。岂天爵之论,以人爵而后定乎?……

热衷讲学的罗洪先对与讲学活动伴随而生的“贿赂公行”、“交际过情”等现象深致不满,批评道:“弟子传闻有一二事,则又顿足扼惋,长吁而隐痛矣。往年韶州之行,物议腾腾,豺谷之黜,藉以指瑕。泾县之聚,郡守持以短县令,县令几致削迹。其他琐锁,姑不条叙。诸公诚为己矣,何地不可托宿?必欲近城市、扰官府,力犯人言,果何益乎?……诸公专言格物,又言良知知是知非,独不见此,何也?今风俗披靡,贿赂公行,廉耻道丧,交际过情,所赖数公树立风教,隐然潜夺其气,庶几不言而信。”(19)晚明顾允成有“今人讲学”,“任是天崩地裂,他的不管”(20)的批评。清初顾炎武等鉴于明社倾覆的教训,反思心学末流及东林党人大肆讲学,至有“清谈误国”的憾叹(21)。但讲学又自有其不可泯灭的价值意义,诚如李二曲所言:“立人达人,全在讲学;移风易俗,全在讲学;拔乱反治,全在讲学;旋乾转坤,全在讲学。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莫不由此。此生人之命脉,宇宙之元气,不可一日息焉者也,息则元气索而生机漓矣。”(22)故大体与顾炎武同时的颜元即已主张“讲学”与“躬行”相结合(23)。清末,康有为不同意顾炎武之痛骂讲学,说:“孔子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陆子曰‘学者一人抵当流俗不去’。故曾子谓以文会友、以友辅贫,朋友讲习磨砺激发,不可寡矣。顾亭林鉴晚明讲学之弊,乃曰‘今日之当读书,不当讲学’,于是后进沿流以讲学为大戒。江藩谓:‘刘台拱言义理而不讲学,所以可取。’其悖谬如此。近世著书,猎奇炫博,于人心世道绝无所关。戴震死时乃曰:‘至此平日所读之书,皆不能记,方知义理之学可以养心。’段玉裁曰:‘今日气节坏,政事芜,皆由不讲学之过。’此与王衍之悔清谈无异。故国朝读书之博,风俗之坏,亭林为功之首,亦罪之魁也。今与二三子剪除棘荆,变易陋习,昌言孔子讲学之旧,若其求之方,为学之门当以次告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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