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游记 古语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比较来讲,我更爱山。因为山兼有水的仁厚,同时别有一种昂然向上的精神,与我共性,自当推崇。 久闻黄山集天下名山之大成,具有泰岱之雄伟,华山之险峻,峨嵋之清秀,衡岳之烟云,素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称誉,于电视浏览,于报刊读阅,向往之情日增日厚。累至今年6月,幸而成行。 当我一路风尘初抵黄山市时,山乡水市的清幽稚致、淳风厚意便令我几度流连,羡叹不已。再至汤口镇,近山情更切,小桥流水、山居巧筑、雾霭山岚、松风竹韵使我一介俗人不免高雅起来,复古唐宋,吟诗唱赋,频令导游好笑,缘是在她看来,汤口镇附近猴子谷、情人清秀怡人的风光和几处人文景观不足以代表黄山之美,未到佳处,何必言妙! 隔日晨,汇合天南地北的游客,从天海区东路共向山林幽僻、高险处攀登,美感随着那山路逶迤曲折展延开来,忽而发散,忽而逆向,层次逐渐跃升。听隔篁水声,聆枫林鸟语,望巍峨远岱,品奇兀石岩,惊阴森峭壑,拂飘飞云雾,心境陡地起伏起来,堆叠起无数个横峰侧岭、左崖右壑的黄山。仙都峰、白鹅岭、始信峰、笔架峰、上升峰、宝塔峰、丹霞峰笔立挺拔,风姿各异,高下参差,组合得体。仙人翻桌、天狗望月、仙人指路、双猫捕鼠、猴子观海,十八罗汉朝南海等诸景形态逼真,皆神工鬼斧斫成。游历其间,令你感觉这一处是梦笔生花,那一处是天降神石,一石构景,孤松入画,无处不是风景,无处不有别韵。人似画中游,又似幻时行。想起李笠翁那句“已看画上山,更看山上画”,便渐觉山境、画境、心境正悄然合一。 山路如羊肠几度盘旋,忽而天梯垂悬,忽而栈道附崖,忽而高桥横亘,行时惊,攀时险,催步难。俯视沟谷深不可测,侧望峭壁千仞通天,想起前人动斧凿阶、叩石除棘的艰险,竟印证了李白那时隔千年、空距千里的《蜀道难》的境况。峰岭之隙云雾缭绕,水气迷漫,依次罗布东海、北海、西海等云海。云海之中,山成岛、岭为礁,树如藻,白雾升腾足下,云气伸手可及,远望层云滚涌,茫无际涯,四顾飘渺朦胧,不知其向谁边。俄尔,雾气稍清,此看彼仿佛怒海行舟,彼看此似海市蜃楼,始叹取谷名为“海”的绝妙,自信这必是黄山命名为“三天子都”的由来。这时,便觉“画境”难拟,已入仙境,常扼腕自问,是否在复演“骑鹤远遁”或“观棋烂柯”的境遇? 幽处别有洞天。次日拂晓,在西海受一夜道气仙风熏拂的游客,抖擞精神,结伙相伴,向光明顶攀援,以观日出沧海。我因梦境清明,觉悟太多,自难酣睡,独自提前起程,扶杖探路,求取幽行之趣。时夜色犹深,月白风轻,高树低草侧立径旁,映衬出一条浅白的石阶小路,蜿蜒地通向黝黑的山峦。独行的履音传得很远,益发突出孤独与僻静。蓦闻林鸟啾啾,振翅突飞,松鼠籁跑,积叶有声,几番觫惊后,反觉妙趣横生,险不足畏,义无反顾,何况这种情趣足以留忆平生,谁愿弃良机、佳遇倥偬身侧?东天方白,我汇入几股人流,卷上峰顶,待将经历印证一番后,便默坐高崖静候日出。 及至霞彩初露,云色微温,众皆默然不语,仰首东方,象始皇兵俑般目光平定、严整沉默。我胸中有一种“练气俗开督脉”的感觉,有盼儿降升的新奇与焦灼,有寒冬取火的兴奋和热烈,仿佛只要阳光灿烂我身,必释迦牟尼。霞色渐渐浓丽,流光更远,转视诸峰,静卧云底,惟莲花、天都二峰秀出天半,霞巾薄裹,象相约欲进圣殿的一对新人。想起飞来石下对妻儿的遥祝,此间境界相合,自笑必将灵验。正思索处,眼前蓦然一亮,太阳已昂然缓步而出,有帝王之威武,有佛祖之庄严,有黎民之平和,有百兽之灵动,实容万物之优美,浓标红色,容耀金彩,卓然不群,伟岸傲世。这方是晨,是山花的绽放,是雄鸡的长啼,是少女的羞赧,是文人的豪气,是醉侠的微笑,他造就了茫然的顿悟、萎蔫的蓬勃、腐朽的涅磐,是时,或腾挪太极、或拈花微笑、或五体投地、或愕然超生均是自然的本能,无意识的驱动。在这美仑美焕的氛围中,我奋步向天都峰攀去。挥一挥长袖,便觉无数诗章遗落,与清新的山气、花香融溶,或魂附一棵草、一株树、一粒石、一面壁,为之添灵光一点。 天都峰是黄山险峻奇丽的代表,山体雄浑,四面皆壁,石峰峥嵘,直上直下,通天彻地,直贯九宵。一上午攀岩扶树,历鳌鱼、莲花、玉屏等纵横峰壑,赏接客松、迎客松、送客松等奇松怪石,几番畅怀心胸,与山语,与风论,行至天都脚下。只见壁如斧劈刀削,上没云雾之中,石梯直立,攀摩头踵相接,若一人猝落,众必同坠。我稍息片刻,维艰举步上行。幸有前人在高危处凿岩立桩,牵引铁链,为物质基础;身心历练弥坚,山灵相佑,增长几多精神;更因此壁上、下路各为一线,上之,已不得下,实如骑虎,到半途不容犹疑,惟奋作向前,方至天都峰顶。此际,放眼群山连绵,四围环我,云蒸霞蔚,周际耀我,领极端之美,开空前之举,一啸英雄之气陡升,高遏流云,回散诸峰,种种无奈与疲倦、不平与自怜早已去无影踪。而后,心境反觉平和,已不是华山之巅那种“人生在世,当论剑江湖”的壮志勃飞,也不是泰岳峰端那种“小天下,贯古今”的成就自得,而是一种作为普通人“穷则独善其身”的随意、恬适。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午后,惜别天都峰,径行下山路。人言“下得山来是好汉”,果然不假,初时迭入佳境,此刻便山重水复。但山色犹美,或许更佳。人字瀑等瀑布轰鸣而下,飞花溅玉,桃花溪等溪水泠泠作响,绕石婉约,似在清冼残留的俗念。又有半山寺、立马桥、从容亭、慈光阁、桃源亭等人文景观星罗棋布,或杂绕竹丛,或独傍孤松,皆风水名家慧眼点化之笔,留人伫足小憩深思。峭岩、光石之上偶现王维诗、东坡词,寺阁之中多题高僧禅、居士悟,启发未盟的灵性。我却一味地扩充胸怀,为的是把黄山全部充容,彻底带走。 再回首,松风依依,云烟渺渺。归途愈加风情万种,然而黄山却是竹杖芒鞋,却是诗书梦枕,却是忙里偷闲凭窗远眺最怡人的风景。 附:风从我在黄山 仙界 擎天白日梦,不觉在山巅。 仰首风从我,低头雾起渊。 莲生难履地,鹤舞诱飞天。 信走棋盘路,思游九界边。 画界 游龙初走笔,五彩现悬泉。 墨点石生树,行书路栈川。 飞白岭下壁,勒意宫中绢。 变化风从我,人疑会画仙。 人界 红尘飞雾影,紫气亦人烟 。 练性一株树,灵通几世缘? 风从我辨色,雨绕诗缠绵。 大隐居于市,庶民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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