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梦里的山水—漓江游记

踏上岸边的游船，我是不相信这就是漓江了：足有上百艘各式游船，挤满了并不宽广的江面，集结待发；在梦中流淌了几千年的碧波不见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乌黑的水，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机；游人如织，各个团队在慌乱地寻找自己的游船，南腔北调，人声鼎沸；码头上的喇叭在响着，反复播报着注意事项，更显得嘈杂而无序。我仿佛来到了武汉三镇的汽渡码头，成了一个急急赶到江对面上班去的工人。

这是一个秋天的早晨。在距离桂林市区20多公里的磨盘山码头，我就这样开始了神往已久的漓江之游。天不高，气不爽，闷热无风。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也让我的眼里蒙上了一层灰色。坐在还算舒适的船舱里，心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条名闻遐迩、被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传诵吟唱的神秀之江，确实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开场。

有了这样的铺垫，对下面的游程反而少了热望。只是感觉到有一种意念挥之不去，一如梦里的呼唤，一如往昔的温情。

没有细风，没有斜雨，没有芦笛，没有洞箫，有的只是群山连绵，秋水无痕。一艘艘游船次第出发，招摇得很煞风景，但也生成了另一种风景。

在船舱里，透过蓝色的遮阳玻璃，漓江的风光逐渐开始呈现，不急不缓，就如一出剧本里的引子，不可不看，但也不必用心去看。这样的看景虽是凉爽轻松，但距离心中的漓江，到底相差很远。在经过一阵岸阔浪平的游程后，我索性走出船舱，来到了船顶。

这一看却带来了惊喜。首先是江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变绿了，是一种浅浅的绿。虽然还没有清澈见底，却也初显秀色，在船后绵延出细致的清波；然后是群山，始终有一层薄薄的雾罩着，重重叠叠，由浓到淡，一律的千奇百状而又起伏有致；再就是两岸不时掠过的村落，栖息在青峰之下，掩映在竹树之中，隐约可见古屋竹楼，袅袅炊烟，升腾的是原始生活的气息；江面上，多的是游船，那漂流江上的二、三只竹筏，更显得轻盈灵巧，虽没有蓑衣斗笠、鸬鹚潜飞的场景，也照样泛出悠然的古意；还有浅水中的黄牛，河滩上的群羊，沿堤岸生长的浓密而又清逸的凤尾竹，无不透出静谧秀美的韵致......这就是真正的漓江？那条在梦中萦绕不断的神奇山水？

从桂林到阳朔，有80多公里的游程，被称为“百里画廊”。韩愈曾诗赞“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这样的比喻，在我的眼里，还是显得直白了些。因为漓江的妙处，已随着游船的缓行，不由分说地徐徐展开。

我站在船顶，开始体会到什么是目不暇接。在船头，只觉隐隐青山两边开，千姿百态的山峰，扑面而来，或清秀、或峻峭、或挺拔、或妩媚，站立成一个个传说：有千百年望夫的痴情女子，有洗净尘世铅华的童子观音，有长途跋涉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有各显神通的八仙过海。当然，那些被导游称作笔架山、白兔山、金鸡岭、螺丝山、美女峰的山景，更是举目皆是，让人应接不暇。山虽不特别称奇，但因为是在漓江，自然显出一丝与众不同。

到了船尾，山还是那些山，却瞬间变换了姿态。仿佛有一双妙手，硬是在众目瞪瞪之下，将有变成无，将空变成色：刚才还是愁肠百转，刹那又笑逐颜开；才流连天上的仙境，一转眼，竟幻化成人间瑶池；还未伸出双手深情地去拥抱，再看时，却只能挥挥手，作了永久的离别。这一座座山，就如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来得从容，去的潇洒，没有什么牵挂，倒是我们这些俗人，沉浸在迷幻的景致里，长吁短叹，欢怀惆怅！

因为阳光始终未能穿破云层，漓江的山水，也始终有一层薄雾遮着，朦胧而又婉约。所以，我一直没有看到波平如境、青山倒映的佳境，好象漓江的水，从来就是这样，欲遮还羞，隐藏着少女般的心思。这样也好，反让我能够更加专致地体味山水间迷离缠绵的韵致。只觉得眼前景，如一幅洇散开来的水墨画，浓淡相宜，青绿相间，山水相连，水天一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远远近近，真真假假，若隐若现、若续若断，说不透，道不明，里面蕴含着的万千气象，在胸间翻腾不息，直至弥漫了整个身心。

漓江绕山而流，据说，有八十一道弯。每到一处转弯处，疑是到了江的尽头，再无去处，眼看船就要碰上峭壁险岩，让人不禁惊呼，却不想，船头一转，前面又豁然开朗，真正的是峰回路转。而这时，往往有漓江最美的景致出现，奇峰、怪石、飞瀑、古洞，像预谋好似的，一下子就呈现在眼前，让人猝不及防。惊之后便是喜，喜之后便是叹，叹之后，唯有细细的赏了，此时的悠闲，真如漓江水般自由了。王维有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个中禅意，竟然就在这一个个转弯处，让我“无心的遇合”了。

转弯处的最著名的景点，当数九马画山。这是一面陡峭的石壁，约百米见方，向江而立，急流到此，旋即变向往南奔去。壁上因为常年风雨侵蚀，斑驳陆离，深深浅浅、浓淡相间的岩石轮廓，竟然勾勒出一幅天然壁画，据说有九匹神马隐匿其间，需慧眼方可辨得。九马我没有完全找到，倒是发现，船愈近，这画山，愈要脱离周围的山，直面而来；那些神马，或仰天长啸，或奔腾跳跃，也仿佛要突破山石的束缚，从画里奔将出来，咄咄逼人。这样的气势，在柔美的漓江确显难得。然而似乎也就在这一瞬，当船真正的近了，人立于岩下时，马突然没有了，画没有了，有的则是嶙峋的山石和惊飞的山鸟——一切好象在梦中。

记得四年前去三峡，也是坐在船上看山水，只觉两岸阴天蔽日，不见曦月，山石峥嵘，水急滩险，游船逆流而上，迂回曲折，穿行在重山叠嶂里，自己也仿佛成了一个思归的旅人，无奈而孤独。两年前，在龙虎山漂流，坐的是竹筏。一条清澈碧绿的泸溪河，将峰岩连绵的龙虎山裹在怀中，山是平地突兀，水在摇影生姿，万般景色，触手可及，心情如碧水般顺畅，确实是一种惬意的享受；而今，在漓江，我身在画中，却无法做画中人，眼中的一切，虚虚实实，亦真亦幻，这千年山水散发的灵气，让我不能亲近，只能远远地看着，深深地迷着，那种闲情逸致，终究是没有了。

漓江的游程，只需半日，而心灵的旅游，则刚刚开始。没有险滩，没有急流，没有山歌，没有阿妹，有的只是千般沉醉，万般流连。站在靠岸的游船上，回望清澈的江水，我又想起了磨盘山码头里的沉沉黑水，心中不禁长叹：百里漓江水，最后还是带走了我先前的不快，但又有谁，能够还漓江永久的清明？我真希望漓江之游是个梦，而这个梦，将连同漓江山水，永远沉在我的心里，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