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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白山之秋 山岳爱秋天，总喜欢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秋天也爱山岳，总是将它装点得五色斑斓的。东白山的秋天，正因为这样，才更见得迎人可爱。
那天早上，我还躺在床上，电话铃响起，原来是老同学F相约，去游东白山，于是欣然答应。据说东白山主峰是浙东第一海拔，雄居在诸暨、东阳、嵊州三市交界处，出类拔萃，自有一种风光在，因此，一直来都渴望去领略赏析一番。F有车，那边又有他的同事可作导游，三五朋辈，讽诵而往，真乃赏心乐事。
过惯了小县城庸庸碌碌的闹市中的平淡生活，一投入大山的怀抱，感受特别的清新，一山一山又一山，一山冲破一山拦，那份热情，那种迷离，才让你知道世界原来有多么的美好而奇幻。
东白山下有个村子叫廖宅村，那里可能是通往东白山主峰最近的一个村庄。一条小径袅袅而往，蜿蜒盘曲，舞动在崇山峻岭之间，似乎什么枝节也没有，东白山具有的千姿百态，尽落其中。
早晨的阳光很薄，嫩嫩的雾霭轻轻的飘游在万山丛中。层峦叠嶂，或隐或现，或立或卧，或兀或缺，突怒偃蹇，扑面都是。青林幽木之间，微红淡黄，深黛浅绿，太古一般的静宓。其间偶或山鸟婉转，空谷回声，梵呗一样的清泠。一阵风吹来，轻悠悠的，送给你些零乱的想象。晨光如水，秋山似梦，落叶飘坠，黄雀时鸣，如此这般，任你去颠倒衣裳。
小径很自在，也很任性，更见得很古老。也许是一百年前就是这样，也许是一千年前也这样，或恐当年李太白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或恐当年大禹治水经过的时候也是这样。它左转右拐，走林越冈，除了几处被秋雨冲涮后有些新近人们添上去的痕迹外，似乎就是那么老老苍苍，绵绵长长，亘古联今。有时脚下一滑，滚出几丸不大的石块，欢蹦着跃下深林远壑中去，连“剥剥剥……”的声音也是古老的。
小径边上的林木，在深酣中游荡着甜蜜的笑意，好像秋天就是它们梦幻的季节。古藤掩映、紫盖虬结处，山果悠闲的悬挂着，寂寥无声，挺逗人的。不经意间还会发现，不远处有珍草异花在向你频频颔首，那份优雅，那份神奇，使你绝对不敢贸然前去领受。大山永远是坦荡而随意的，偶尔一抹柔和的阳光，从山巅树影之间照射下来，妩媚动人的，把你的意象搞得清晰而又遥远，零乱得难以收拾。
小径沿着山腰走，山腰下面是沟壑，一条小溪隐现其中，时而叮叮咚咚，是女子轻盈的笑语，在欢迎你的到来；时而淅淅沥沥，像害羞而又顽皮的孩子，在逗着你又躲闪着你的顾盼；时而哗哗喧闹，如小伙子慷慨的山歌，在招引着你一起去起舞。于是，你知道，它可能正是大山的精灵，在与你作心灵的交流，展示它拥有的欢情快意；抑或是大山的使者，陪伴着你，在向你绍介大山的古今悲欢、春华秋月。它一直就在你的身边，消失了，又出现了，变幻着自己的身影，一会儿涓涓细流，一会儿澄潭如玉，一会儿溅珠喷雪，一会儿藏到一堆大石中间去了，一会儿又在不远处汩汩涌泉。大山是一身静穆，小溪是灵动百态，没有小溪的大山是孤寂的：自然是奇妙而伟大的。
小径在重重叠叠的峰峦间穿行，如蛇行，如虬扬，云光开合，秋林如染，扑朔迷离。有时盘曲而上，迷幻欲失，及追上前去，它又自在的游弋于丛林之间；有时危岩当道，寸步难行，从乱石间斜欠出几个印痕，它竟又继续伸向远方；有时直指高树深壑而去，无所畏惧又摇摇欲坠，而它竟如一条蚺蛇似的粘在边上，从容向前。它像无形的银丝，将一座绵绵无穷的大山，那之中一页一页的画面串联成画册，风采袭人，让你去欣赏。远处连山起伏，峰峦游扬，轻轻的摩挲着悠闲的白云。展首望处，林涛似海，光影明灭。红叶如燃，是粼粼波光，鹅黄染风，是处处小小的漩涡，其间穿行着的几只小鸟，是锦鳞游泳。壑底翠色，堆堆挤挤，临崖俯视，愈远愈深，团团簇簇，踊动叠压，无穷无尽。而身边高树，路旁幽草，凝然不动，有时觉得空濛如烟，细看之间，又浑然如梦。或许秋天就是这样，大山就是这样，它不必向你阐述什么，而你却已经得到了许多。
尽管如此，风景如画，但假如其中不添加一点有关人的东西，你还是会觉得无聊的。果然，走着走着，在小径上出现了一处小屋，矮矮的蹲在树林之中，于是闻到了丁当的击石声，闻到了狺狺的犬吠声，又出现了人影的往来，农家小院，山居人家，别是一番天地。绿竹绕前坡，接以桑茶，鸡鸣于中，咕咕唧唧。屋后左右，连接着山林的是一片栗子树林，栗子已经收获，那些浅黄色的树叶，无所事事般的静寂着，半迷离半清醒的，在微风中摆动着慵懒的身子。不远处是几片苍黛色的茶树，一丛一丛的，硕大而且沉稳。据说这便是真正的高山云雾茶，是我们这里叫得响的“石笕茶”的正宗源产地。其间有几个石工在采石建房，传出清脆悦耳的丁当声。这里比较敞亮，远隔嚣尘，一种别有洞天的滋味。
这已经是中午了。有几个游客在农家小屋里歇脚吃饭。老板（主人）是世居在此的山民，属于山脚下的廖宅村的，相隔几十里的游山小径，据说十来天才下山一次。这里的生活，说原始也像，说落后也行，但我以为最恰当的不如说是天然。主人和他的女人在忙里忙外，烧饭煮茶，搬桌迎客，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不时的与我们杂上几句什么，房子的土墙如何用竹篱一挡显得可观，木柱子板壁窗被上海来的客人说成是最合适不过的，家里养的鸡满山的跑怎么难捉，那几个工匠是请来建旅舍的，远处的茶山是谁家的，山上有时来一只老鹰要叼鸡的，野兽以麂子最大，那边山上红透了的一片林子叫什么树……他总是不紧不慢的给我们说上一些，如同他的古旧败乱、甚至有些东倒西歪的小屋一样，但仍然清新感人。水是泉水，茶是清茶，让人悠悠然的觉不出那千辛万苦般烧出来的些个菜是怎样古老的滋味。另一边上有一位老人在给几位年轻游客泡茶，大概有八十多岁了吧。见到了我，也请去坐，要给我泡茶，我赶紧说不敢打扰。老人说，客人来了，很高兴的，他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养孩子，那边正在忙碌的就是他的儿子。正是的，这大山深处，竟留有这么一方自在的天地。我看看眼前的屋子，看看这屋子里住着的人，心里想着，大概都有一千岁了吧。
小径在这儿逗留，它似乎消失了，它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然而，转过小屋，你会发现它正隐然在那片栗子林中间，无声无息的。你迎上前去，它依然亢奋得很，超山越涧，腾跃而往。穿过了冈坡上青青葱葱的茶丛，弯过小溪边落叶满地的杉树林，山似乎在这儿又变得平淡了。太阳在云间穿行，淡淡的日光落在一壑一壑寂静的榛莽之间，如同一幅幅暖色调的画卷，在你的面前一重一重的徐徐展现。平静和美丽充满了天地之间，只是造化将它埋在了大山的深处。
几拐几转之后，见到了东白山的主峰，巍然的、温和的卧在前面。《诗》曰：“节彼南山，维石岩岩。”在我的印象中，东白山的顶峰，也应该是危崖高耸，怒石峨峨的。想象中的绝巘怪柏，巉岩云树也当然是很美的，但现在见到的景象却并非如此，它几乎是一方十分平和的山丘，好像连树木也难以见到，有的只是一片毛缭缭的成熟的草色，连冈带坡，招人望眼。不过也好，小径在其中冉冉穿行，有一种是山不似山的感觉，童心其来，在半人多高的草丛中寻找采摘几枚小小的野板栗子，胡乱的放在嘴巴里尝尝，也挺有些意思的。而此时四顾，群山逶迤，已多在你的脚跟之间，于是心旷神怡。
东白山的顶峰叫做太白峰，一个很好听很神奇也很诗意的名字，让人马上可以想到诗仙李白，以及大片大片有关的故事和文章。有一块大石卧在那里，叫盘陀巨石，最高处立着一碑，上面写着：太白峰，高1194.6米，浙东第一海拔，大禹来过，秦始皇来过，李太白也来过……似乎除此以外，四望空阔，群山俯服而已。东南而往，沧海桑田的感觉，满冈满沟的茶树果林，中可交通往来：那已经是东阳、嵊州的地方了。回顾北面，依然千年如斯，莽莽苍苍，林海草色，让人觉得这也更好。太白峰很是平淡，但平淡之中不乏神奇，盘陀巨石上有几个浅浅的水坑，些许的水沾着些青苔，据说是神仙留下的脚印，水渍终年不干。这里当然也会有几个庙宇，叫什么仙姑殿之类，里面神像肃然，但香火寥落。几间院落，清清凉凉的，除了一个大概是管殿的老人，散闲人似的，加上我们几个，此外杳无人踪。秋日的阳光淡淡的照耀着这里的一切，雄壮也有,坦荡也有，孤单也有，怅惘也有，虚幻也有。这大凡有些当年李太白的风光，他太杰出了，诗才横溢，高处不胜寒，清淡飘然之中，附会上些神仙故事，未尚不是一种寂寞的景观。至于“诗仙”“谪仙人”等之下具有的悲凉，就只有他李太白自己去料理了。
一心向往着东白山之巅的美好感觉，但当真正站立在太白峰上的时候，似乎只有一怀茫然了。几条裸呈的小路，在坡峦间枯涩的往来，微风吹过，衰草披离，平淡无奇。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当然会被人用在这里，但站在这样空旷荒凉的地方，又“一览众山小”些什么呢！我当时几乎一点感觉也没有。即便是崇高，也就将它当作平凡吧。据说在这里观日出是一大胜事，万顷云涛，旭日东升，望之心有翼然者。也许是吧。有朋友举起他的望远镜鸟瞰，云烟生处，霞光满天，村落点点，尘影如失，缥缈之间，人迹安在？知道此处已非凡俗之所。临风而立，纵然一无所有，我心有寄，可与云路相约，自有鸿雁可侣。太白峰也真有些李太白的遗风：平淡中隐现着自己独有的一份崇高。
古朴，自然，真切，是人世间的一大财宝。
秋天是美丽的，东白山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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