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共饮长江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这是北宋诗人李之仪《卜算子》一词的上阕,正好用来表达我对朋友刘文香的牵挂和无尽的思念。我住在长江上游的岷江之畔,他在扬子江畔,乃长江下游。因为他,让我常常想起这首古诗。 刘文香在南京,我在成都,相隔几千里。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像我牵挂他那样经常牵挂着我,但在前年“五一”期间,他随他们单位组织的旅游团来成都旅游时,在家里还没走就给我打电话说,他终于要实现到成都来看我的心愿。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也常常在想着我。 那次,听说刘文香要到成都来,我和妻子都很高兴,甚至我很激动。我在心里计算着他的行程大概需要多少个小时,到成都后该是哪一天,并用红笔在挂历上注上标记。 那天早上一大早,我在新南门“交通宾馆”与他见面时,我们的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开。他望着我,我望着他,好久,双方都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说。我说他比过去胖了,他说几年不见我还是那样瘦。接着他问我,我们有几年没有见面了,我说已经有六年了。 “哦,是的,六年了!”他记起了应该是这么久,便肯定地说道,又好象喃喃自语。此时此刻,似乎我俩的思绪都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六年前的往事里。 1993年的夏天,那时,我在负责南京扬子石化公司的基建和防腐除锈的施工一家公司打工,负责安全工作。由于常在扬子个厂及分公司厂区的施工现场进行安全巡视,很自然地便与液化汽公司年轻的工程师刘文香相识了。那时,他不过二十五、六岁,圆脸,蓄个偏分头,戴着眼镜,掖下时常夹着一个记事簿,手里捏着一支铅笔,每天都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进出于办公区和各车间,白净的皮肤,浑身的书卷气,一看他就是一个搞技术的。后来证实,他是专管基建和技改工程项目的,是一位工程师,人们都叫他“刘工”。由于年龄相差不大,谈吐投机,所以我们认识没多久就成了好朋友。开始相处的时候,我叫他“刘工”,他称我“老李”,后来他改称我叫“李老兄”时,我也就直呼他“文香”了。 既然我们是好朋友,彼此间就了没有多少顾虑。我告诉他,我来自四川农村,曾在家乡教过书,喜欢文学与绘画。我出来的目的,一是我们那地方太穷了,二是想出来闯一闯,看能否闯出一点名堂。他表示赞同我的想法,但他不想我做一名一般的打工仔。 有天,我画了一幅竹子送给他,他看了后非常高兴地说,李老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竹子呢?我说,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喜欢,只因为我自己特别喜欢竹子。他说,这正说明我俩的志趣相投嘛。他边说边把画挂在客厅正中墙上,然后退后几步,手扶着眼镜,仔细端详着,说: “画得好,真的画得好!” 他在家待产的妻子小罗,也称画得不错,同时,她还说: “看不出来,他们公司里还有他这样的人才。” 那天中午,他夫妻俩硬是要留我在他们家吃饭,并且,文香还说要与我好好喝几杯。席间,我俩边喝着啤酒边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老家在江西。他与妻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同时被分配到了这家全国有名的化工企业,他搞技术,妻子在设计院。说到此,他感慨地对我说: “我非常清楚山区农村生活的辛苦,我也经受过艰难。我知道你们一家三口在外面,可不容易呀!” 接着,他问我将来的打算,有没有想过要在南京定居下来。我说我既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定居南京是不敢想的事。我很认真地告诉他说,我只是想在南京再读点书,去进修美术,以后想在艺术方面做点事。没等他开口,小罗就说,我像一个搞艺术的,看我的形象气质就属于赶那一行的。等我们说完以后,文香先为我斟满了酒,再把他自己的杯子倒满,与我郑重的碰了一下,说: “好!我支持你,你有志气!老兄,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好了。干吧!” 从他家出来后,我很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居然认识了这么一个好朋友。他和她,说出的话是那么亲切,他们的心是那么善良。是不是我与他都曾当过放牛娃,我们的根都在农村贫瘠的泥土里呢? “有困难尽管找我好了。”这句话还真让他说中了。 那年秋天,我被调到苏州总公司搞宣传,因小儿子在南京上学的缘故,使他和他妈妈没有随我同往。快到年终了,因其他各种原因,使公司财政吃紧,不能按发领工资。有天,妻子来电话向我告急说,家里已无钱开炊了。怎么办?原来我每月500元的工资收入,只够一家三口的生活开支,根本没有存钱。而眼下,就连这500元也暂时不能兑现,相处得比较好的几个同事也为了钱而成天叫苦不迭,我又怎好向他们借钱呢?情急之下,我想到了文香。然而,我又想,这合适吗?毕竟我是一个打工仔,又不是同乡,与他的交往还不是很深,不说我不好意思向他开口,就是开了口,他又放心把钱借给我吗?但是,为了妻子和儿子不挨饿,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只好给文香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向他求救。他接到电话后说,没问题,他马上送去。晚上我打电话回南京时,妻子告诉我说,中午的时候文香骑自行车送了两百元给家里。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舒了一口气,也从内心深深地感谢文香。 1995年的冬天,我小儿子四宝因病需要到北京一家大医院去就诊、做手术,刚好,我在那两天也接到《诗刊》杂志社邀请我到北京参加笔会的邀请函,两方面一共所要花的费用,我仔细算了一下,接近两千元。我哪有这么多的钱啊,即使我不参加为期七天的笔会,给孩子治病的钱也不够啊。孩子的病是大事,这可耽误不得!就在我左右无援的时候,又是文香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我们离开南京前的最后一个春节,使我终身难忘。那年年底,我从苏州回到南京与妻儿团聚。听妻子说,文香夫妇俩带着他们已满两岁的女儿回老家过年去了,要在节后的正月初五、初六才能返回南京。原准备在春节期间,我们一家子去看他们,给他们拜个年,但现在已是不可能的了。忽然间,那种被遗亡、被抛弃的感觉顿时涌上我心头,叫人无限伤感。是啊,自他们走后,在这个城市,我们真正是举目无亲了。茫茫人海,灯火万家,却没有谁在意有家外乡人在这偌大的城市冷冷清清,和孤独无依。 正月初七,总公司研究决定我还是回到南京分公司,并任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第二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收到传呼,从液晶显示屏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文香家的。我很激动,也很高兴,便马上给他回过去了。是文香接的电话,他说他们一家昨天晚上才回来,叫我们一家子晚上早点过他们家去玩。最后他一再吩咐说:“国仁啊(他也早这样称呼我了),你们来就是了,千万不要带什么东西啊!” 傍晚时分,天空还在降着大雪。我们一家三口,带着一点见面礼,赶车到了他们家。年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但在他们家,那天晚上我们才真正感到有过年的气氛。我家小儿子与他们家小女儿玩得非常开心;我妻子与他家小罗,两个女人都笑逐言开地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我与他在客厅里边喝茶边聊天。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和谐与欢乐。 回家时,已是十点左右。文香为我们叫了出租车,并硬是把车钱塞到司机手里。天上仍在飘雪,地上白皑皑的,马路两边有积雪的地方,在路灯下显得那么柔和,整个夜晚也显得那么安谧。不知是刚才因高兴多喝了两杯酒,还是其它原因,身上已不觉寒冷。我正想着刚才在文香家那温馨的一幕幕,遐想着我们的将来,就听见小儿子突然问我和他妈妈的话“刘叔叔是我家的啥亲戚吗?”,我便马上接着他的话,回答说,是亲戚。是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惟一的亲戚。 此时,正好我们经过一家歌舞厅门口,我听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在男女混唱着一首歌:“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那些人虽然唱的很糟,但是,仍然让我感动,和心有所悟。 是啊,“朋友多了路好走,朋友多了路好走……”我在心中一遍遍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在南京,文香为我所做的和给予我的都很多,事后,我每次都想为他做一点什么,以表示我对他及他一家人的感谢,可做什么呢?他们家好象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只能把他们一家对我们的情义深深地藏在心中,一辈子感激他们。直到2002年五月,他们一行第一次到成都来,我终于有机会好好接待他时,却还是没有条件以尽我地主之宜——虽然,而今我比在南京时好多了,但与他相比,我仍然显得寒酸和困窘。因为他们旅游团是集体行动,由旅行社安排统一游览成都周边的风景区,他们个人单独行动只有一天的时间,所以,他把这一天时间留给了我,让我陪他们逛街、逛公园,和请他们吃正宗川味火锅,晚上再单独请他一个人在我们家里吃饭。这一次,虽然彼此都很开心,但我心里总感到愧疚,我觉得我没有把他待好。 几十年的风雨漂泊,我没有一个真心朋友,在南京与文香的相遇相知,使我体会到人世间的真情与友谊,是那么致真致纯。我尊重他们一家的为人,且为他的人格魅力所叹服,他们也尊重我们,他们过去从没把我们视为外地的打工仔。在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出那种城市小市民的影子,相反,从他们身上,让我看到了一种只有山里人才有的质朴和热情。 离开南京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八年前,在南京,因为有他们一家,使我对那个城市不再陌生;我们一家到成都已生活了八年,他们还在南京,虽然相隔几千里,因为他们,南京就不再遥远。时间越来越久远,我们对他们的思念不仅没有淡化,反而像一坛老酒,越酿越浓,越让人醉。 文香君,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值甲申年中秋节之际。我想,长江、扬子江本是同一条江,“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我正好可以将蜀中的中秋圆月,付与长江之水捎给你,你是一定能收下的。因为,在这轮中秋圆月里,包含着我们对你们的一颗思念之心。 2004年农历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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