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痛并快乐着——玉珠峰登山日记—作者：腾格里

（3）下撤

经历了短暂的兴奋、拍照和休息后，我们抓紧开始下撤。

下撤并不轻松。登山一般要求体力分配成三份：攀登三分之一，下撤三分之一，备用三分之一。而且各种登山事故中，由于疲劳和麻痹，下撤中发生的事故远大于攀登。虽然玉珠峰冰雪路况不算太复杂，但有几个队友的状态并不乐观。

为了安全起见，大刘根据队员状况简单分了一下组：尼赤和棕熊一组，我和依拉一组，大刘自己和田老师同行。老K和车子状态还可以，各自照顾自己。

大刘帮着依拉和我做好结组，居然还不忘调侃两句。依拉在前，我用滑落制动握法攥着冰镐跟在后面，开始小心翼翼地下山。

不久迎面碰上李卫东和瓶子。他们还在继续攀登，其实哪是攀登，简直是在一点点挪动。登玉珠峰的关门时间一般是下午两点，到了那时候，不管你攀登到哪儿，都应该无条件返回。根据瓶子当时的状态和速度，我心里嘀咕可能够呛。但后来回到C1时，才听说瓶子在李卫东的鼓励下，在登协针对好天气将关门时间延长一小时后也成功登顶，脸都晒伤了，不禁对坚韧的瓶子感到钦佩。

下撤比攀登快多了，我们很快就到达亮冰区的上边，下撤时大刘嘱咐在此等候。

下撤的人很快聚齐。大刘和尼赤开始准备打保护绳。就在打开绳盘时才发现，绳子居然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大刘恼怒地挤出一句国骂，无奈地同尼赤一起抓紧整理绳子。我们只好挤成一堆，坐在雪地上等候。

大刘和尼赤用了二十多分钟才把绳子理出头绪。多亏天气和运气都不错，试想，如果遇上恶劣天气，如果路况复杂，这个杂乱的绳盘、这宝贵的二十分钟很可能决定登山者的命运甚至生死。我认为这次遇到的绳盘问题绝对是保障方面的重大失误。

在雪山上行走时并不觉冷，但一停下来，寒冷立刻透心彻骨。等候时套上羽绒服坐在背包上，难以抵御的困意重又袭来。坐在旁边的依拉怕我睡着，不时地喊我一声、推我一下。

终于，大刘打好冰锥、固定好绳子，尼赤顺着先下去铺好路绳。

我第一个顺着绳子下降，很快通过亮冰区。随着高度下降，含氧量增加，坡度变缓，感觉稍微舒服一些。

正值大中午，太阳投在5800米以下的积雪表面，形成融雪层，又软又粘，很耗体能。每走两、三步，冰爪底就粘出个大雪团，用冰镐敲掉，再粘，再敲……下降前穿上的羽绒服忘了脱，现在也懒得脱，汗顺着额头流，眼睛已经睁不开，靠眯着一条小缝向C1的方向踉跄走去。当时只是奇怪，眼看橘红色的帐篷就在前面，可怎么总也走不到呢？

身手矫健的车子很快超过我，第一个返回营地。我终于在14：06分到达。身上已经汗透，冷风吹着，开始咳嗽、低烧。把大包一甩，装备一卸，立即钻进睡袋里。大刘给我两片感冒药，车子把自己珍藏的一瓶水给我。

还要全装备下撤到大本营，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以自虐出名的我，第一次对行走感到恐惧。

队友们都下来后，很快收拾装备下撤大本营。只有我赖到最后，最终被急着收帐的李卫东和大刘驱赶出来。

接下来的路程，艰难、简单而机械。背着50多斤的大包，同老K一起挣扎在已经往返五次

的路上。没有思想，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急促的喘息，间或一句没头没脑的咒骂。当等候在大本营附近的登协人员从我身上摘下背包的那一刻，我简直觉得自己能飞起来。

在家打包时，我专门放进一条哈达，冲顶时还记着放在包里，但就在顶峰给忘了。此时，我捧着洁白的哈达，恭恭敬敬地献在玛尼堆上，认真做一个藏式拜礼。

一向反感那些浅薄的所谓“征服”某某雪山的提法。如果人能站在山顶，那只能证明雪山认可了你、接纳了你。感谢美丽的玉珠，赐给我们几个好天气，感谢她对我们宽容和接纳。

17：27，全部人员返回大本营。从早晨动身到现在，将近10小时。

惊喜总是意外的。当大刘宣布今天的宿营地是格尔木大厦时，激起一阵欢呼。17：40，我们告别安祥的玉珠，告别曾见证我们痛苦与欢乐的大本营，告别与我们同甘共苦的登协弟兄们，直奔格尔木。

欲望总是递增的。在回格尔木的路上，几个大连队友计划赶当晚去西宁的列车，早一天到西宁游乐、腐败。

真的不想这样。不是因为西宁去过很多次，而是因为队长要在格尔木等青海登协的弟兄们，他们收营后明天才能回来。我本打算用男人最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敬上一杯酒，给大刘，给李卫东，给王睿，给尼赤，给所有的伙伴。

作为八分之一，最终还是同队友们一起登上列车，大刘把我们送进候车室。

看到队长高高的身影孤独地站在喧闹的人群中，越离越远，一直自以为不会流泪的我突然发现自己眼中有泪。还好，当时戴着墨镜。

第二天，我们到达西宁。吃手抓、品美酒，看塔尔寺，不亦乐乎。第二天，青海登协一行撤回格尔木。山上已是大风狂起，暴雪肆虐。第二天，晚上同伙伴们酒酣惜别，我踏上回郑的列车，他们还要在西宁等航班。火车上，青稞酒力渗进记忆，玉珠那刻骨铭心的日夜历历重浮眼前。我给大刘发个短信：“大哥，能与你一起登山是我的幸运和骄傲。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现在回想起来，登山的当时只是感觉痛苦，毫无快乐可言。甚至登顶时，并无过多的兴奋，因为那只意味着攀登的痛苦告一段落，后面还有下撤的磨练。你的选择只能是把肉体和精神的折磨无条件吞咽下去，默默承受。然而，当离开雪山、告别伙伴时，当慢慢回味和反刍这个过程时，首先咀嚼到的总是快乐的回忆、幸福的感觉，以及对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生死相托的伙伴的思念。这些感觉潮水般冲淡了那些当时看来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如同咀嚼槟榔，苦涩是短暂的，而甜蜜快乐却是缓释而长久的。这就是雪山的魅力所在。雪山还在那里，我的伙伴还在那里。有机会，我们还要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