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香港人：1989年的香港之行（续）

在工厂里，分管我那组的一个小头目，是我眼里真正的香港人。她长得“圆”，胖得可爱又好看：圆圆的婴儿肥的脸，极白、细嫩，眼睛不大，又圆又黑，嘴圆嘟嘟的往上翘，个子小，可全身都是肉。长发烫得卷卷的，让她更圆了。爱穿几乎拖地的长棉裙，上配全棉体恤，脚穿平底拖。早上上班时，香气袭人。有时中午她会利用时间出去洗头，吃饭，从不像其他女工一样带盒饭在厂里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特别喜欢我，可能她自认文化程度在一群打工人中是高的，会说几句普通话，到过大陆旅游，我虽然来自大陆，却是大学毕业，直觉她把我从打工的人中划到另一类里去了。因此时时吩咐一些事情以防苛刻的女经理找碴。到我签证要到期时，她甚至带我到她家里去，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为我饯行，甚至说她也许不会回信，但希望我时常写信给她。

这份友谊因我回来而未能延续。现在我倒是常常去香港了，走在街上有时会想，她还在香港么？不知能不能见到？当年她说自己不敢生孩子，养不起，现在应该至少有两个孩了吧。很多人都已经被我的记忆遗忘了，她的模样却真的依旧清晰。

那时的九龙，工厂真多，每天早晨在那厂区，工人像流水一样涌入，而后又安插到各个流水线上。订单一到，加班加点，就象现在的珠江东莞一带吧。在制衣厂里有许多老人在埋头剪线头，用纸胶将衣服上的线头碎布粘起。我一大表姐的婆婆背已经弯下成90度了，还在赚钱“贴补家用”-----而民国时期，她曾贵为一大华侨的夫人，40年代照片上的她极端庄秀丽，后来发生的悲情故事值得以后专文详说。男工们一般干着蒸、洗、熨、搬等重活。那之前与那之后，我再未进过工厂，再未亲身体验过这样单调而长时间的劳动。那大概是我身材最好的时期了，因为总是站着。是我仅有的一个穿平底鞋的时期。是我仅有的一个自带便当的时期。不久，在是否出国的问题上，有人警告，可能要牺牲学习时间而去打黑工，我便决定放弃。真的，就是不想过那种白天不见天日，晚上刷洗后就得上床为第二天的劳作养足体力的、日复一日的打工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