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一斛夏日,两湖烟雨 二十四

这一日，汨罗

我一个人踏上前往汨罗的旅程。

随身的笔记本上记着其中的“巫山云雨”一词被引申到十万八千里的《高塘赋》，抄录了《史记》自周成王到楚考烈王间楚国的变迁，细细描绘下屈原颠簸游离的路线，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姊归，丹阳，郢，夏水，湂渚……曾以为，这一路，会与屈子上下相随。

没想到，自三峡归来的计划终于改变，那么，怎可因不顺路而称辞，再错过汨罗。

早上九点三十六分的火车，载我由岳阳，至汨罗。

沿途的风景，富庶，且荒凉。注视着那些自窗外一闪而过的河流，想起酒店老板的话：火车上，便会经过汨罗江。我心里于是忐忑着，会不会它们中的某一条，便是汨罗江。

不该是这样的，这些平原上的河流，不大不小，静静地，柔弱地弯曲着，绵延向远方。他们应该更热闹，否则怎么载得住端午节欢天的龙舟与锣鼓，又或者应该更苍桑，像长江流过虎跳峡，否则，又怎么配得上几千年前那断人心肠的一跃。

终于还是不知道经过与否，在离城甚远的火车站下车，又转身搭上前往屈子祠的的士，漫漫的周转让我将思绪一分分收敛，直至虔诚。

这是一条极少车辆的土路，没有护栏，没有标牌，不过是转瞬之间，便不知城在何处，山在何处，目力所极，竟是不见尽头的草场：牛，马，羊，鸭，围起的木栏与飞扬的水鸟，分明，是塞上风光。

路的尽头，便是江。

我几乎呆滞，怎样也想不出，这便是汨罗。

它和那些其他的河流一样，甚至更平缓，更荒凉。

不是说有热情的百姓吗，不是说有摆渡的渔父吗，不是年年都会举办龙舟赛，不是圣火的传递才经过这里。不是应该有一座矗立的高崖，去成就那光耀千古的一跳，不是应该有滚滚的江水，却冲不走令人扼腕的哀伤？何以，是如此？

江上，是没有桥的。要过河的车辆行人依次排着队，等待摆渡。世界在这里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只剩下几座停在河里的挖沙机，在播放着背景音乐。

南方有汨罗，遗世而独立。

我甚至相信在这样的河流里，连鱼儿，也是温柔的，用不着棕子。

岸的那边，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通往屈子祠的道路。

路上铺着乘风经过短途旅行的河沙。茂密的树丛，枯枝，败叶，掩藏了形迹的小路，败落的竹棚，关门闭户的商店与度假村，喜欢一跃而起吓坏路人的飞鸟，不出意外地，我是唯一的游客。

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中文系学生。走马观花地掠过厅堂，一目十行地看过介绍，甚至，不想再去看碑林。我满脑子里，只想着执伞赤足的司命，只想着白衣飘飘的云中君，只想着有名的行吟阁原来是在武汉的东湖，只想着黄鹤楼旁竟然有古郢国的城墙。

只想着他投河时原来已年过半百，早已不是翩翩佳公子，只想着长江上游，他出生的那个地方，原来叫姊归。

姊归，子规，子归。比较于望帝春心托杜鹃的泣血难言，我更愿意想象一个小小的女孩，在心中盼着出嫁到远方的姐姐归宁。可是，终究，是回不去了。

又回到渡口，还是这片宁静的草场，这条温柔的江水，这抹蓝得无暇的天空。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呼之欲出：没错的，这里便是汨罗。

看过许多地方的屈子像，都以一种傲然的姿态仰望着天空。长袍飞扬，又或是长发飞扬。时不我与，仍要上下而求索。

唯有在这里，在屈子祠。这里的屈原像不过是一个黑瘦的小老头，或许仍然忧心忡忡，却慈眉善目。也许这才是他选择汨罗的原因，在这里，他是那个走过了几十年岁月后的最真实的自己，不再是《离骚》中的那个美人，不再是《卜居》中的问卦者，不再是文学史考试中令人忧心的默写题，不再是古代汉语里背不完的楚辞注释。

也许千年前的那一跳，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决绝。他走到汨罗，面对着这湾平静的江面，回首那几十年的过往，得意，谗言，迁徙流离，都像是空中的雾气一般，看不真切。他老了，无力再去朝采木兰，夕揽宿莽；无力再翻过艰难的路途去等待一个不会出现有情人；无力再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况中苦苦坚持。这一次，他真的觉得累了，于是顺应心中那个温暖的号召，投入这片含情脉脉的江水。而汨罗人，做出了远比棕子更伟大的纪念，在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的今天，这里，仍然是一片温情而纯粹的天地。

后记：另一个与汨罗江有关的人物，是杜甫。传说唐代诗人杜甫于公元770年因贫病交加死于汨罗江船上。葬在岳阳市平江县的小田村天井湖。多奇怪的巧合，一个浪漫主义的颠锋，一个现实主义的圣人，两个忧国忧民的臣子，在汨罗江，实现了他们的伟大会师。

一日之计：

从长沙坐N574次，下午三点五十五分发车，大概一个小时到汨罗，两个小时到岳阳。如果大家有计划到汨罗的话，建议就在汨罗下车，休息一下，第二天早上浏览屈子祠，下午再乘574次离开。

如果你像我，是先到岳阳再倒回来，就在岳阳火车坐5371次，四十分钟左右到，票价只要五块五，真正的又快又便宜。回程同上。需要注意的是岳阳火车站售票口有点挤，要算足排队时间。

搭汽车的话，车费要二十元不说，车程也要三个小时，在巴陵中路的岳阳汽车站乘车。所以只建议不想等到四点的574次的朋友从汨罗返回。

到屈子祠的班车并不多，且沿途上下耽误时间长。建议大家打的前往，一车二十元，不过渡。下车的时候记得要司机的电话，回程时叫司机来接一车三十元。

除屈子祠外，汨罗还有任弼时故居，玉笥山，罗子国旧址等景点。

汨罗算是棕子的故乡，可惜时间匆忙，我并没有找到，不知大家有没有这个口福呢？

(江)

(路)

(渡口)

(屈子祠)

(它在无声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