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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奥地利 |
2009-09-08cncn.com |
奥地利 缅怀音乐家难友陆洪恩 奥地利是音乐之乡,踏上这片土地许多人都是带着轻松、兴奋的心情,而我的心却是特别的沉重。因为当年文革中被残酷迫害死的难友、上海交响乐队副指挥陆洪恩从入狱起那天经常吟唱着贝多芬的乐曲向黑暗挑战的画面,至今还深深地烙在我记忆的深处。从他身上,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音乐的力量和对正义的渴望。1968年4月 这位1954年由陈毅市长任命的上海交响乐团副团长兼副指挥陆洪恩,在监狱苦难的生活里经常跟我讲起在维也纳这座音乐摇篮里发生的故事,常常幻想着这片音乐之乡,希望自己的灵魂也能飞到这个一生向往的音乐摇篮。 我这次走访奥地利,就是想帮他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 音乐王国 奥地利,确实如她的国歌中所赞颂的那样,群山环绕、绿水流连、土地丰腴、教堂林立。无论是众多的湖泊,巍巍群山,葱郁的河谷,还有那一座座历史名城都令人叹为观止。文化与历史的结合为游客提供了丰富的视觉和听觉享受,在雄伟壮丽的大教堂和古城堡中,在尽览历史遗迹的博物馆中,在世界闻名的音乐节中,在地区性的民俗活动中,都有不容错过的震撼体验。蓝色的多瑙河畔,时时处处可以听到那熟悉的旋律。以美丽的多瑙河和森林景色著称的奥地利,确实给音乐家提供了不少灵感。 奥地利首都、世界音乐之都维也纳,位于国境东北部阿尔卑斯山北麓多瑙河畔,坐落在维也纳盆地中。著名的维也纳森林从西、北、南三面环绕着城市,辽阔的东欧平原从东面与其相对,到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登上阿尔卑斯山麓,眼前的维也纳森林波浪起伏,尽收眼底。从多瑙河盆地可以远眺喀尔巴阡山闪耀的绿色峰顶,奥地利辽阔的平原犹如一幅巨大的绿毯,而那碧波粼粼的多瑙河则穿梭其间。 首都维也纳有维也纳交响乐团、维也纳少年儿童合唱团和奥匈帝国的宫廷。无论是漫步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古老的斯特凡大教堂,还是从美景宫或登上美泉宫的凯旋门俯瞰全城,你都会在每一步登攀的过程中感受到这座城市辉煌的 按照《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公布的数字,奥地利人均GDP居世界前十位,被公认为世界上经济最稳定、社会最安全的国家之一。在这个堪称欧洲生活最安逸的国家里,最重要的事就是,一年四季即使发生水灾都要举行的音乐会,刮风下雨都有街头音乐。 整个奥地利弥漫着一种音乐气息,街头到处有音乐,谁也不知道这些街头音乐艺人几年后会不会成为大师,大多数是一些艺术院校的勇敢青年学生到街头练功。在克恩腾大街,我们看到有不少年青的亚洲留学生在专注表演;在格拉本大街,不少外国游客在一群白衣黑裙的当地少女带领下跳起了华尔兹;在克尔物纳大街,一群北京游客放开喉咙尽情地与当地人在一起合唱蓝色多瑙河曲。游客们驻足在洋溢着音乐之声的维也纳街头,这真是一个充满跃动音符的城市!在维也纳的星光大道,我们看到一百多位曾经在这里生活工作过的音乐大师的名字被镌刻在这里,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对古典音乐对音乐大师这样推崇。勃拉姆斯曾说过:“在维也纳走路,请千万当心脚下,别踩着音符”。 我们到奥地利正巧赶上5月至6月的维也纳音乐节,导游特意为大家安排观看了一场由中国音乐家彭家鹏参加执棒的音乐会,就在著名的金色大厅。金色大厅始建于1867年,位于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的大厦内,是著名建筑师奥菲尔?汉森设计建造。有评论家说:“大音乐厅不仅是演奏音乐的最佳场地,而且它本身就是一部音乐,它是莫扎特《朱庇特交响曲》凝固的形式,在这座大厅里,莫扎特和汉森两人心心相印。”金色大厅的屋顶为平顶镶板,两侧有音乐女神雕像,这些装饰对原本直接撞击到墙壁上的乐音有延长和舒缓的作用,而金色大厅的木质地板和墙壁就像是小提琴的共鸣箱一样。除外大厅内还有展览馆和档案室,存放着各种乐器和历代音乐大师的乐谱手稿,比如莫扎特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等。金色大厅是世界最高级别的音乐圣殿,能够在金色大厅登台演出,也是全世界乐队和演奏家们所追求的一个梦想。我们十几个中国游客尽管要花费很高的价钱,但都希望能来这高雅的音乐殿堂感受一番。行前导游叮嘱我们晚上穿戴正规些,可是还是有二位浙江商人因穿戴不正规被拒绝进会场,幸好导游帮忙解释才解围。看到周围的维也纳人,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都穿着漂亮的夜礼服,相比之下我们就有点显得黯然失色。尽管团内不少有钱的商人听不懂这么高雅的音乐,但可能是受到音乐氛围的感染,还是跟着同团的知识分子一起为中国音乐家们演奏的钢琴协奏曲《黄河》及马头琴《万马奔腾》拼命鼓掌。当维也纳音乐交响乐团上台演奏贝多芬《第三交响曲》时,我触景生情淌下了眼泪,熟悉的音乐把我带进那苦难的文革年代,勾起了我对死去难友陆洪恩的深情思念。 真言获罪 这天在学习批判会上,单位的一些卑鄙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他的人格,并大肆的栽赃诬陷他讲反动言论,逼他表态“与修正主义决裂”。脾气耿直的 众所周知,那时的革命样板戏,是自诩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旗手”江青亲自缔造的。抵制、反对革命样板戏,岂非是货真价实的“现行反革命”罪?这位饱学经纶的天主教徒音乐家可说是自投监牢了。别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音乐家关入牢房后却依然非常乐观,不以为然,照样我行我素,耿直地批驳革命样板戏。 67年至68年间,处于文化大革命高潮中的上海文艺系统批斗成风,许多单位纷纷到一所来争夺一些有名望的人,拉出去戴高帽子批斗。名为批斗实为“显耀”,以显示各派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的“实力”。可怜的陆洪恩老师,几乎每月都要被拉出去批斗。有一次,他被拉到上海音乐学院批斗后回来,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却顾不得自己伤痛,慷慨激昂地告诉我们,他是贺绿汀的陪斗对象。他一向尊重贺绿汀,所以虽是师兄弟关系,后又拜贺为师,自认弟子。在批斗大会上,革命师生责令他揭发贺绿汀的罪行,不料他反为贺绿汀表功,说贺绿汀是大好人。怒不可遏的红卫兵对他拳打脚踢、狠毒施暴。这位挨了暴打的音乐家却说“小将们是被愚弄的”,毫不记恨在心。后来又有一次他被拉到上海小剧场批斗,那天来了文艺界许多单位,有交响乐团、京剧院、沪剧院等等,上千人的造反派大军济济一堂,逼令他老实交代攻击江青同志革命样板戏的罪行。谁知这位音乐家却理直气壮地反问:“样板戏有什么好?中华文化艺术星光灿烂,音乐、戏曲的优秀作品比比皆是,为什么只许演唱这几个戏,而要毁灭传统呢?”又说,“外国世界一流的音乐、戏剧多的是……”还未等他说完,革命造反派冲上批斗台,对他又是拳打脚踢一顿毒打,造反派们疯狂叫嚣:“他满嘴放毒,打他臭嘴!”结果竟撕裂了他的嘴唇!当他回到牢房时,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脑袋被打得红肿起来,嘴唇被撕裂开,连晚饭都无法吞咽,看了叫人心酸。我们劝他以沉默对抗批斗会,以免遭皮肉之苦,但他却苦笑着,固执地说:“我还是要讲,有一口气在就要讲,什么样板戏?破烂女人搞的破烂货!”由于他被打揪斗频繁,却又每次耿直抗争,次次遭遇毒手,旧伤未好,新伤又添。每次回来,他总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全身被打得遍体鳞伤,血痕斑斑。冷酷无情的造反派看守还要把他旧伤未好、新伤淌血的双手扭到背后反铐起来。背铐是很重的惩罚,血液循环受阻,长期血管会又肿又胀,痛起来钻心刺骨。有时,他刚松铐几天又被立即铐上。就这样他长时期地遭受着内外摧残,看守却还在牢房中狠狠地训斥: “每次批斗,每次都不老实,还要放毒,非得反铐不可!” 批斗、毒打、反铐,这样几个月折磨下来, 我是音乐家“邻座”,二年中难友生活我一直把他当“良师”,也知道了他的一生经历。 1951年陸洪恩和黃貽鈞都參加電影《武訓傳》的配音工作。当毛泽东发起全國批判《武訓傳》时,俩人都写检查受批判,為此,陸感到十分懊惱,他还寫了一首打油詩送給黃貽鈞。 “弟本姓武,小名曰訓。巳一百年,骨肉無存。忽有導演,動我腦筋。搞七念三,拍成電影。還有壽頭,是黃貽鈞。嘰哩咕嚕,替我配音。弄到結果,大出毛病。人民日報,一篇社論。全國轟動,罵我山門。我在陰曹,也受批判。活鬼闖禍,帶累死人。下次創作,千萬小心。文藝方向,為工農兵。如再弄錯,勿講情面。罰入地獄,九十八層。當牛做馬,永不超生。”(作者註:該詩宜用上海話唸!)這首詩後來被認為是“惡毒攻擊偉大領袖”。 1957年反右整風时,陸洪恩又跟黃貽鈞跳出来主張乐团“指揮負責制”和“演奏員要忠實于樂譜的每一個音符”,他俩都要為“爭取在十年後(1972)參加布拉格之春音樂會”而努力奮鬥。陸洪恩甚至向党委提出:“樂團每天5小时業務活動時間全部由指揮來支配安排,實行指揮負責制!”他還說:“给我人權和财權,我一定能搞好交響樂團。”當時,他与黃貽鈞有意識地常常借故讓樂團停止一些政治活動,不開會,所以避免了該團任何人被打成“右派”!但是,陸洪恩的這些觀點,後來也都被認為是“瘋狂排斥黨對文藝事業的領導”。 1962年,陸洪恩在樂團學習討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時直率地說:“是貝多芬面向工農兵,還是工農兵面向貝多芬呢?我看應當是工農兵面向貝多芬。工農兵應該提高自己的文化藝術修養,逐步熟悉交響音樂。”這在後來被加罪為“刻骨仇恨工農兵”。 我是他二年中最知心的小兄弟难友,一直在照顾他生活与关心着他的不幸遭遇,可我发现他全然不顾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绝境,反而担心师兄贺绿汀的命运。他告诉我,贺家几次被抄抢劫一空,贺本人也遭受了人间种种惨无人道的暴虐。他所在学院的红卫兵学生不仅常对他毒打,甚至把浆糊桶套他头上,还逼他在地上爬。音乐家愤慨万分地说:“贺绿汀,我的 狱中亦歌 音乐家太热爱音乐了,他敬仰贝多芬,视音乐为生命。他每天都会哼唱《英雄曲》与《庄严弥撒》,他说这二首作品最能代表大师向黑暗挑战、不屈不挠的英雄斗争精神。他称《庄严弥撒》曲是“圣咏”,并表示作为一个天主教徒他一定会哼着这首曲子迎接死亡。 夜留遗愿 一天开饭时刻,看守突然打开牢门进来,叫伙 反铐着双手是无法着地睡觉的,所以每当夜深大家睡后,我都会悄悄地帮音乐家把反铐转成正铐。那天夜深帮他转铐时,他悄悄地告诉我他的家庭住址,说他有一个儿子,妻子是上海舞蹈学院的一位钢琴老师。他泣不成声地说:“小兄弟,蒙受你照顾我已几个月,很感谢你。你有机会出去,我托你二件事,第一帮我找到‘扫地出门’、被迫去新疆的独子,转告他父亲是怎么样死在监狱的。第二将来你如还有机会逃出中国,帮我走访我一生向往的音乐之乡——奥地利,在维也纳贝多芬的陵墓前帮我献上一束花。告诉大师,他的崇拜者是哼着《庄严弥撒》走上刑场的。” 不久我发觉他的脑子不是被打坏就是受刺激太深疯了,开始发高烧、讲胡话,日日夜夜在说“巫婆来了”、“巫婆来抓人了”,又不断地自言自语“毛……毛……毛毛……”他发了疯似的见到一切有毛的和红色的织物都要咬,毛巾、毛衣、毛裤……。渐渐地,他开始精神意识失控了,医生给他吃药退烧都无用。我们也无法阻止他,大家心里都为他捏把汗,惊恐异常地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加速走向死亡。 大义危言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训导员把我们监房里关的14个犯人全叫到训导室,责令个个席地而坐。办公桌后坐着三个人,一个是审讯员,一个训导员,另一个据说是上面派下来的。训导员首先开腔,训斥 “1144( 我们同牢房的13位犯人个个提心吊胆,惊恐莫名。照这几个月 训导室内仅仅沉默了一、二分钟。 这位音乐家痛快淋漓地说:“我想活,但不愿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不自由,毋宁死’。文革是暴虐,是浩劫,是灾难。我不愿在暴虐、浩劫、灾难下苟且贪生。”他说,自从十四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十八世纪英国产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开始从农业文明迈向工业文明,而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百花齐放,争妍斗艳。西方的民富国强哪里来?我国的民穷国弱又哪里来?世界在两极分化,西方社会在搞工业革命,科教兴国,振兴经济建设;而我们在搞阶级斗争,政治运动,搞内耗,造反,停课、停工,闹革命。人家主张民主、自由、法治、文明;我们搞专制,愚昧,个人迷信,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人家保护文物,保护知识产权,尊重知识,拿知识分子当宝;我们砸烂文物,侵犯人权,打、砸、抢、抓、抄,批斗毒打教师,视知识越多越反动,称知识分子为“臭老九”,当“牛鬼”。人家求安定、讲团结,重视伦理道德;我们惟恐天下不乱,争权夺利,批判孔孟“忠孝节义”,搞阶级成分论,搞专政。 他激昂义愤地直言抨击道:“文革消灭了真诚、友谊、爱情、幸福、宁静、平安、希望。文革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几乎要想整遍所有的知识分子,几乎要斩断整个中华文化的生命链。知识分子命运多惨,苦不堪言。堂堂中华民族五千年灿烂文化,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八个样板戏,而且没有作者,都是文革旗手一手遮天,这只能证明我们民族已在走向文化沦丧。” “我不能理解毛泽东为什么要侮辱大批跟着党走革命道路的知识分子?为什么要斗倒批臭大批爱国的人民教师、学者、工程师、艺术家?他们在辛勤耕耘,传播文化知识,他们已经把一切个人功劳与荣誉都上缴给组织给党,一切的一切都归功于伟大的一个人。可是他还要屈辱我们,称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我们爱国,可是国爱我们吗?我们听毛主席话跟着党走,可是他建国以来,从53年围剿胡适、55年反胡风、57年设阳谋反右、66年又开展文革焚书坑儒,都是要对知识分子赶尽杀绝。新中国成立以来除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斗争、阶级斗争,我们国家还为人民搞过什么好事?我作为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抱着一颗报效祖国的心忠贞竭力、奋发工作,谁知落到这等半死不活的地步。我这样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广大知识分子生不如死,一个民族发展到死比活还安定,这个民族无疑已经坠入了灭绝生命的深渊。‘文革’是毛泽东引给中国人民的一场地狱之火,是为中国人民摆上一席‘人肉大餐’。我不怕死,也不愿死!但如果要我为了求得这种全民恐惧、天下大乱的生活,如果说社会主义就是这样残忍无比的模式,那么我宁做‘反革命’,宁做‘反社会主义分子’,不做专制独断、一味希望个人迷信的毛的‘顺民’!” 一直在吃惊不语的三个审讯人员相互对视一眼,才回过神来。他们三人纷纷大拍桌子,破口大骂:“你1144死到临头了!你要为刚才所恶毒散布的反革命言论付出代价,我们都记录在案。”“本想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不怕死,政府成全你!”训导员挑了三四个年老的犯人,都为知识分子,要他们作为证人签字。他们被迫用发抖的手签下了这份要天主教徒 我们大家深深为 血祭文革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深夜12点钟,我们被看守“嘭嘭”敲门声惊醒,只听叫喊:“1144出来!”看守指着我说:“你帮他东西全部整理好,拿出来。”我一边帮他整理东西,一边含泪向他告别,并悄悄告诉他,你托的口信我一定帮你带出去。我看到 四天后,长时间读不到报纸的我们,见门上小框洞里丢进一张4月27日的解放日报。看守隔门叫喊:“好好读读1144的下场!”我赶忙捡起一看,第一版上醒目地刊登严厉镇压十名反革命分子公判大会的消息。七名犯人被处决,其中就有“反动学术权威上海交响乐团指挥陆洪恩”。这是我们预料之中要发生的事。大家一言不发,听我一口气读完了这段新闻报导。七座的 在“文革”暴政的屠刀下,中华民族的优秀音乐家天主教徒陆洪恩大义凛然,哼着《庄严弥撒》,喷洒了满腔热血,壮烈地倒下了。他那临刑前声讨暴政英勇不屈的形象,他那对着死亡放声大笑的无畏精神,在我记忆中永久铭刻,震撼万分。这位追求民主自由、有音乐才华、能独立思考的音乐家,生活在中国真是他一生的不幸。如果他知道有一天会惨遭毒手,我相信,一定会在访问音乐之乡奥地利时,像青年音乐家傅聪一样逃离这个想爱也爱不了的国家。在中国文革年代,国内又有多少这样爱国的知识分子报国不成,结果走上不归之路?傅聪父母著名翻译家傅雷夫妇就是典型例子。 完成遗愿 1979年我平反出来后,一直想为音乐家陆洪恩完成他临死前托付的二个遗言。2004年我出版个人的回忆录《风雨人生路》,在上海知识分子中传诵,不少人第一次详细续到这位上海高级知识分子临死前如此强烈光辉的一幕。原上海油画雕塑院院长(我过去一所的难友)看到我书中详细记述陆洪恩之死的经过后,帮我联系到了和他在一个系统下做儿童画师的陆洪恩的儿子陆于为。我终于找到陆老师被发配去新疆的儿子!当我详细讲述在上海第一看守所与他父亲日日夜夜相处二年的囚犯生活,他一直控制不住地流泪,特别讲到他父亲最后怎么样走上断头台的经过时,年近六十的于为失控地放声大哭,因为他一直以为父亲是在牢狱里被逼疯而走上绝路的,完全没想到父亲临死前头脑这样清楚,不断抗暴最后被残忍地迫害死的。 小陆眼前浮現十三年前5月28日那個陰霾的早晨。陆洪恩對他說:“放心吧,於為,爸爸明白,不再讲话了。”然後一步一回头慢慢地走向樂團,.那竟是他們父子最后的訣別。最后离开家的当晚,陆洪恩坐在沙發上,流著眼淚拉著儿子的手說:‘於為,我覺得很痛苦,想要做的事都不能實現……。’小陆说,現在才明白了父亲追求的是那種輕松、自在、民主化的社會模式。小陆痛苦地说:“父亲死得真慘!被害后有人还向母亲来收枪杀父亲的子弹费,吓得母亲连尸体都不敢去收,至今不知骨埋何處?”我回答小陆,你不要责怪母亲,我的三哥刘文辉,尸骨同样不知在何处。文革中连杀人的子弹费二角钱,公安都要逼家属交出来,还有哪个反革命家属敢去收亲人的尸骨。 我告诉小陆:你父亲曾几次在监狱通过审讯员提出跟妻子离婚,但遭拒绝。我知道当时坐牢的政治犯,只要有子女,大多数为了不让家属受株连,都会这样做。 小陆告诉我,母亲出身红色干部家庭,而父亲出身在一个天主教家庭,自己又是个“臭老九”。因为家庭背景差异,长期在社会政治意识形态压力下,产生了不和。母亲常會埋怨父亲生活太不拘小節,說話太不注意,经常遭“是非”,让家庭受株连。對于父亲的幽默詼諧毫無領會和理解,有時彼此會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甚至鬧到不愉快。父亲又不愿讓還不甚懂事的兒子有所覺察。于是,本來就嗜煙酒的父亲,就更加會獨自拼命喝悶酒,一杯杯,一瓶瓶,一醉方休,吸煙也是,一根又一根,一包又一包,把手指和牙齒都染黃了,就這樣,父母之間的共同語言似乎越來越少了。然而,父亲是個對家庭有責任感的人,他對母亲、特别對我是有感情的。但又擺脫不了當時严酷的政治恶魔给他造成的精神压力与忧郁。1964年,父亲被確診為有輕度的抑鬱癥(或曰精神分裂癥),但是并不嚴重,他仍然工作,堅持用藥,配合心理治療不久康復了。这也是后来造成父亲在监狱受尽折磨时再次病情复发的原因。 小陆还告诉我:“父亲被捕后在上海舞蹈學校 “文革刚结束,母亲为父亲申冤到处写上诉信,开始被驳回,理由是父亲在牢狱内直接攻击了毛泽东。后来母亲在已平反解放重新当领导的大学校长舅舅的帮助下,借父亲曾在64年“四清运动”发过间歇性精神病住院的病书为由,再次上诉中央最高法院才最后彻底平反。“ 小陆告诉我:父亲平反不久,自己也终于被上海交响乐团落实政策从新疆调回上海工作。他发配在新疆十四年,因为父亲是上海公开被枪杀的著名高级知识分子,对知识界震动很大。作为被杀反革命家属,十几年来他一直夹紧尾巴做人,还是难免遭各种歧视批斗,在大学教书的母亲更遭殃,文革中遭株连迫害落下一身病,与儿子团聚二年后就去世了。小陆痛苦告诉我:父亲的事像噩梦一直笼罩了他们一生,他真正搞怕了,直到今天还没勇气把父亲遭劫难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已成家的女儿,甚至把父亲留下的遗物都悄悄收藏在单位办公室里,一直没勇气放在家里。他是真正听从了共产党的教导,“忘记过去、一切向前(钱)看”。 陸洪恩得到平反昭雪、恢復名譽以後,有不少人在報章雜志上撰文悼念他,樂團的一些團員也回憶了在他指揮下的種種趣事,人們喜歡他。正如陸於為所說:父親已經過世多年了,現在還有人在不斷寫文章紀念他,回憶他,充分說明他是一個有魅力的藝術家。今後,隨著時間的推移,將越發證明他的人生價值。他是屬于永遠追求個性解放、追求自由的人。” 2001年我欧洲十国行时,在奥地利维也纳的贝多芬墓地前,帮陆老师完成另一个托付,献上一束鲜花,代陆老师向他所崇拜的音乐大师深深鞠躬,告诉他有个中国学生陆洪恩是哼着他的《庄严弥撒》上天堂的。在回国的路上我一直想,政府希望全民对文革历史“失忆”,永远埋葬在经历者记忆中,遗忘它。而成千上万文革遇害者的家属因为曾长期生活在恐惧和颤抖中。今天都像陆老师儿子这样,怯懦地选择了沉默和回避,永远听党的话,“忘记过去、一切向前(钱)看”。而我去撩揭这块伤疤,打破沉默做一个“见证者”,写下对历史的反思是否多余?甚至会遭当权派恨!但愿上帝保佑中国,不要使纯真好骗的中国人再受骗,经历这种噩梦。血写的历史啊!你不要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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