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由西向东走甘肃[7]——兰州

其实在一路上，我们都为行程所思考。张掖之后是武威，有着雷台汉墓，有着文庙，有着天梯山石窟，有着马踏飞燕。但是走走停停之间，我们知道雷台汉墓已经空无一物，文庙也流于俗套，天梯山石窟犹如南京栖霞山的千佛岩，破坏的破坏，完好的大多都搬进了省博物馆。而马踏飞燕，这个标志中的标志，更是作为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了。这才促成我们跨过银武威，直奔兰州这个并不显眼的地方。

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来到甘博。我很惊讶在西部的城市里有这么一个现代化的博物馆。现在国内好的博物馆都像极了国外的大博物馆，无论从划分展厅，摆放展品，还是工作人员和导览都很到位。特别是，我们在里面稍微转了转便看见一个老外身前挂着牌子，正襟危坐的在那里看着什么书。我们有些纳闷。老外来看博物馆不去乱转，在这里临时抱什么佛脚？上前一问才知道他是这里的志愿者，为了给外国的游客做免费的讲解的。

丝绸之路展厅是甘博的重中之重。我们直奔主题。但是看了几个展柜，觉得对有些东西还是无法理解，便去问工作人员能不能租一个重点展品的导讲器。结果，工作人员给我们带来了意外之喜——这次询问引来了一位知识渊博的志愿者，并且带我们全程讲解了整个展厅。在历史和文化的长河里，我们又一次回顾着这次旅程，甚至更多。我们又一次看见了魏晋墓里简约而生动的砖画，又一次看见敦煌佛窟里的佛头，飞天，又一次望见嘉峪关的夕阳余晖，又一次看见祁连山脚连绵的羊群和牧马。更多的是，从武威的天梯山整体搬迁来的四洞石窟，神态各异的胁侍菩萨栩栩如生；雷台汉墓里气势庞大的陪葬铜车马，身姿体态惟妙惟肖；党项王朝小迁迁（嗯，天涯的《这就是宋史》看多了，不是做广告～）留下的遒劲有力的西夏文还有那个时代不可解的秘密；还有嘉峪关魏晋墓群砖画上那位没有画嘴的邮差，记叙了两千年来中国人对自己职业的操守与责任。

(马踏飞燕)

当然，我一直在追寻的，那尊镇馆的马踏飞燕，在中央展厅的一束光柱里，被我一眼找到了。与马踏飞燕的邂逅要追溯到93年。那是在西安的武则天墓无字碑的后面，看见一个当地的小贩兜售伪造的各种古董。在一对钱币，玉器里，我第一眼被这样的形象所吸引。虽是一鄙陋的纺织品，也让我不可放弃的买下。因为自己属马，因为那奔腾的气势，因为那巧妙的匠心，因为那无可替代的桀骜不驯。我喜欢它的张扬，那马鬃马尾尽力张开的遒劲；我喜欢它的奔放，无所顾忌似乎要飞起来；我喜欢它的一往直前，无论脚下是什么都不会收住脚步。而今，面对真品，我如同见了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看它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却焕发着永恒的劲力与活力。其实，当年这件铜奔马从东汉灵帝的一座将军墓里出土时，几乎被所有的人遗忘在角落。后来古金文学家郭沫若发现了，被飘逸的身形和浪漫的创意所吸引，发出天马行空的感叹，才让这本不起眼的器物成为国之瑰宝。所谓伯乐识马，何氏识壁。自古以来，那些不世出的宝物即使放在众人面前都不会被轻易的认出。只有特定的人，在特定的时间，才会让宝物大白天下。因此，当我与奔马对视，在穿越了两千年的目光里，依然能感受它蓬勃的生机和前行的渴望时，我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有如此心仪已久的物件，又能在它面前静立片刻，平生足慰了。

(铜车马)

离开马踏飞燕之后，我便觉得兴致已尽。颇有王子酋雪夜访戴兴之所至，兴尽而归的感觉。于是，没有逛完全部的馆藏，便出来觅食。在兰州，拉面是永恒的命题。我们在黄河支流的一条小河边找到了据说是本地人推崇的一间面馆——磨沟沿拉面馆。这里有三块钱一碗清汤拉面，还是凭票购买。另外加肉的菜案后面，肉堆得像小山一样。如此八十年代国营感觉的小店铺在沿海城市几乎消失殆尽了，却让我们倍感亲切。兰州的小巷午后静静的。我们吃着酸辣合口的面，看着阳光在身边飞舞，享受着这城市一个普通的节假日，才发觉原来旅行的疲惫已经悄悄爬上了身体和心头。够了吧，就这么把时间放在这里，因为自我已经找了回来。

就这样吃过饭，人就突然懒散起来。沿着黄河走，看着激流，看着羊皮筏，看着快艇渡船，看着远远的山。沿着林荫小道，有自发组成的民乐管弦演奏，弹琵琶的是一位老者，手里流淌的是春夜喜雨。生活在这里聚成一个宇宙，他们便是中心。不用去担心吹笛人的突然停止，他不过是轻轻擦拭一下音孔；也不用留意某些音节的滑落，这只是演奏里面的插曲。一曲罢了，管弦具寂，没有一个人说话，是陶醉，也是肯定。听众寥寥，也只是静静的看着，等着下一曲的第一个颤音。林荫道的尽头是黄河母亲像。无数人都在这里合影。即使喝长江水长大的我们也在这滔滔河水和博大母爱前感受到那样的温暖。

(民乐队)

(黄河母亲)

返身再回走。我们喜欢上了这条黄河边的林荫道。仿佛这里不是古之重镇，军事要冲，而只是随着黄河的奔腾紧紧相随的一条堤岸，从源头来，延伸至无尽。林荫道的另一头是中山桥。今天恰逢其100周年建成纪念，钢筋铁索上面，满是芸芸众生。贯桥而过，黄河从身边换到了脚下，不变的是黄色的肌肤和不息的东去。

中山桥对岸是白塔寺，我们以冲锋一般的速度赶到山顶。俯瞰兰州，山河壮阔。黄河如一条黄色丝带，把城市一侧围起来。城市静谧，在微微的尘烟中享受着河流的摩挲。这是黄河的怀抱，黄河的养育，也是黄河的骄傲。我曾经在济南看过黄河的下游河段。河床依旧宽广，可是河水却舒缓很多。当时的感觉黄河与长江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河水更加浑浊和泛黄。如今在黄河河套的入口处，兰州段的黄河呈现更深切的河谷，更湍急的河水，和更强的气势。虽然这不是壶口，没有千军万马奔腾而下的咆哮；虽然不是河曲源头，没有静静流淌的安详。但是这才是我意识里的黄河，动与静，气势与温柔，浑浊与清晰都杂糅在一起，剖开大地的表面，灌输到每个中国人的血液里。

(小揽兰州)

在又一次夕阳西斜的时候，我们已经背着包辗转在去机场的路上。选择兰州作为最后一站是正确的。当远方的游子在路上疲倦的时候，家的感觉和母亲的怀抱才是最真切渴望的。这一路行来，所闻所见都是那么的异于每日的生活。我们在奔波中感受一种别致的体验，在不停的空间时间移换里，快感与疲惫如影相随。但是，只有兰州的这一整天，我们才充分的感受到一份闲适和安定。大约即将来到终点的时候，心跳也会随之渐渐平复吧。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追求行止随意的状态。多少次在离开家的前夕既依依不舍又充满期待，又有多少次在真正的离开家后日日思乡，夜夜念亲。我们总在家里与路上寻找自己的平衡点，既是生活，也是人生。可是每一次，我们都无法让行与止的天平在水平面上静止。或许我们不该要求那么完美。然而，无法舍弃的执着还是让我们一如既往的在行与止之间体味心境变换与岁月变迁。我知道，很快的，当再次止步于旅途的尽头，眼前的秦山雍岭和铮铮秋意就要被江南水乡的款款余夏从我们身边替换走。让行于止吧，让这次的结束成为下次开始的积蓄。

下了机场巴士，夕阳在山峰间和我们告别。我四顾而望，脑海里依旧萦绕着甘肃境内丝绸之路上的每一个名字——敦煌，嘉峪关，张掖，武威，兰州，天水…… 它们是一颗颗琢磨经年的美玉，在风砂掩径，群山伫立的西北大地闪着恒久温婉的光芒。我只是在它们身边轻轻的走过，伴着风和砂石在它们的肌肤上刻着自己的故事。而它们的的光芒引导着我，让这戈壁与群山筑成的漫漫长路成为我人生旅途中一间小小的驿站，留下流连忘返的风景，和永不磨灭的记忆。我掏着口袋里的机票，拿出来的时候，发觉手心还沾着带汗几粒砂石，湿漉漉的。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轻轻的把他们掸在地上。我无法带走这里我钟爱的一切，就让它们带着我的不舍与留恋留下来，留在山岭关城之间，留在古道白杨之间。期许下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风依旧会把它们刮进我的衣襟，再叙前缘！

这就算是整个游记的结尾吧。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忘却这段简短而珍贵的旅程了。从出行的筹划到实施到如今，我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曾经多少次以为出游只是梦想，却在坚持与机遇里变成了现实。也曾以为这拙劣的游记便会在上一篇永远的终止，却在新年里又将之续完。时间过去的很慢，让我仔细的品尝在路上的点点滴滴，再在蜗居的回忆里咀嚼着自己的心路；时间可以过去的很快，眨眼这段旅程便成为历史，新的一年又在鞭炮声中催我继续前行。这次西行圆了我一个梦，一个访遍中国四大石窟的梦。可是，一路的所得远远超过了这些。在路上，我不停地思考生命，生活，自己，未来。却没有答案。而这半年里再一次回首去考量的时候，发觉原来这些都在佛的微笑里。无论在伊河边，在黄土高原上，在大漠风沙里，还是在天水烟雨中，那些微笑从来没有变化过，从来都是豁然穿透到我的身体里。懂得放下，就懂得拾起；懂得舍去，就懂得获得。佛用微笑让我自信，更让微笑让我去懂得这个世界，生活，自己和未来。或许我只是初知皮毛，却能在亲历的这些微笑中得到最本色的快乐。于是，出行不仅仅是出行，便像这一路留下的深深记忆。游玩不仅是游玩，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深深寄托。我只能用这些文字记叙下所有的记忆，然后裹在我的生命里，与我继续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