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到黄河漂流去

船工先是专门把橡皮筏开到延水关村前的河面上转了两个圈，让我们好好看看这千年古渡的风景。历史上的延水关村一叶木舟、几支槁桨、唉乃橹声，连接着秦晋峡谷的交通。史料记载，春秋时期五霸之一的晋文王重耳的母舅之邦就是陕北。早年，他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从延水关西渡黄河，来到延川、子长一带逃难，一住12年之久，并娶赤狄女子季隗为妻，结下了“秦晋之好”。如今，子长县的南沟岔还有叫“重耳川”的地方呢！现在，家乡人要在延水关建一座现代化的黄河大桥，使制约两岸交通与经济天堑变通途。与以往的建设工地不同的是，这里的绝没有那种人山人海的场面。河面上施工的船只正在紧张地施工，机器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峡谷中。船工自豪地告诉我们，大桥明年十月就要建成通车了。我开玩笑打趣，大桥建成了像你们原来专门从事秦晋两岸船工不是要“下岗”了么？船工爽朗地一笑，说：“我们还可以搞旅游业，带着你们漂黄河呀！”

延水关东岸还有一个书写着“红军崖”三个大字的高大峭壁，船工讲那个石崖上曾经发生过一个悲壮的故事。1936年早春，红军东征回撤时就从延川县境内的延水关、清水关一带过河。红军回撤西岸后，有打掩护的红军战士未来得及撤到北岸，便被敌军包围，他们全部毅然决然地跳到咆哮的黄河中去了……现在许多年轻朋友已经不能理解什么叫“红军”了，但是我们没有理由忘记这个悲壮的故事。

橡皮筏在黄河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告别了延水关村。这时的船工来了兴致，开始吼起了那首诞生在秦晋峡谷黄河的陕北民歌《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支船？几十几支船上几十几个艄公把船来搬？……”船工的嗓子有点沙哑，但这并不影响他情感的传达。陕北民歌本身是民间的艺术、山野的艺术，它属于广场与大众，而不属于庙堂与小众。船工是用发自丹田的生命之气来唱歌，歌声尽管粗糙，但可以击水穿石。

乘坐在橡皮筏上，遥望两岸苍郁、雄浑的群山，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力。岁月鬼斧神工，硬是把坚硬而厚重的高原齐刷刷地削砍成这般模样。北宋时期的大科学家沈括在知延州期间曾到过延水关一带的黄河边，并在这里发现过一种近似竹类的化石。他在《梦溪笔谈》里把这些东西称为“竹笋”，言“近岁延州永宁关（注：即今日之延水关）入地数十尺，土下得竹笋一林，凡数百茎，根干相连，悉化为石。适有中人过，亦取数茎去，云欲进呈。延郡素无竹，此入地数十尺下不知为何代物。无乃旷古以前，地卑气湿而宜竹邪。”这说明了在远古时代，延水关一带曾经是竹林摇曳、物候宜人的热带、亚热带生态环境。气候的变迁，造就了沧海桑田，也形成了黄河峡谷这般模样。

再看看黄河北岸那些冲积地带、破碎的山洼上以及村落里生长着密密匝匝的枣树吧！五月初的枣树虽然没有开花，但是它们使着劲儿地长，给苍凉的秦晋峡谷增添了鲜亮的绿色。红枣是黄河边的特产，是黄河赐予百姓的精灵。旧《延川县志》记载：“红枣各地都有，不如东方。沿黄河一带百里成林，肉厚核小，与灵宝枣符，成装贩运，资以为食。”到了“八月十五”左右，河畔的枣儿红了，黄河边人家的垴畔上、硷畔上、院落里到处都是挂着大红枣儿的枣树，随便抓一把啖入嘴中，真是钻心地甜。延川河畔枣最有名的要数那“狗头枣”了，皮薄肉厚核小，形拙若狗头，憨厚敦实。有关部门技术鉴定确认，其内含多种维生素及钙、磷、铁等微量元素，营养成分丰富，堪称群枣之冠。说起“狗头枣”，还有个典故呢！1982年，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元首金日成访华来到陕西，省里端出陕西特产招待。金日成品尝到延川“狗头枣”时，连声称好，大加赞赏，回国时还带走了300棵“狗头枣”枣苗……当然，我们现在去的不是时候，若是金秋时节，漂流的游客可以随时上岸，走进农家的枣园，敞开肚皮尽情地享用造物主赐予的美食。

水依山势，山环水绕。橡皮筏在峡谷中飘荡，游客们也恰似穿行在由石鲁、苗重安等西部画家所举办的“黄河风情画展”的画廊中，尽情地领略黄河、黄土以及它们所呈现出气魄与神韵。天是那般的瓦蓝，云朵是那般的洁白，两岸的群山是那般的铁青，黄河水是那般的浑浊，而游客们的穿着又是那般的鲜亮。在这种空旷而悠远的背景之上，一群漂流者又似乎是在通过久远的时空隧道，从遥远的过去飘向未来，飘向一个既定的目标。游客们还可以根据水形山势的变化，而即兴产生众多联想。比如，河东岸的那块“神龟回首”的神奇山石，就引逗起人们的许多遐想，会想这只石龟是怎样步履蹒跚地爬到高山之巅，并且在那里以一种永恒的姿态讲述它的故事。再比如，河西岸的山崖上那块行云流水般神秘的摩崖石刻，也会激起你的无限联想，你会想到是何方得道的仙人，搭着高高的云梯，写下了至今无人解读的“天书”……

我们的漂游活动也有一些小小的意外。由于这时的黄河是在春夏之交的枯水期，有些地方的河床已经很浅了，有点像饱经岁月风霜而瘦骨嶙峋的老人，可以挽着裤腿走过黄河了。橡皮筏漂不起来，游客们也只能跳进黄河里推船了。说实话，我当时的心情是十分沉重的。黄河这位中华文明的母亲之河，可是现在竟到了快断流的地步，这不能不令人产生许多的叹息。不过，对于我们凡人来说，站立在黄河中心地带，使着劲儿推船也是一种乐趣。因为我们毕竟是站立在黄河的中央，与母亲之河有一次亲密的接触了！

漂流到了一个叫“宿夜”村的前面，我们便登上了一个叫“鞋岛”的河心小岛小憩。此小岛形状极像一只巨大的鞋子，故称之。也有文人附会说这里就是“关关雎鸠”的“在河之洲”。据船工讲，这个小岛在洪水期间被淹没，在枯水期间又露出水面，神出鬼没。小岛颇有意思，到处是大小不等、磨得光滑溜圆的黄河卵石，记载着黄河赋予的多种信息。登岛拣石，在反复的选择后，拣拾一块中意的黄河卵石，可回去放到书架上仔细玩味。大大小小的黄河卵石中间，还有细如白面般柔软的黄河细沙。把双脚埋到细沙中进行足疗，也是一种惬意！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便到了黄河著名的大转弯——“乾坤湾”。陕北流传这样一句俗语：“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最美要数乾坤湾”。乾坤湾位于延川县土岗乡伏义河畔，是个呈现着优美的“S”形的大湾，恰好《周易》中的阴阳太极图。《周易·系辞下》记载：“古者包牺氏（注：即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以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德之明，以类万物之情……”当地民间传说中华民族的始祖之一的伏羲氏“以物取象”而推演八卦的地方就是这个黄河大转弯，因其形似阴阳乾坤之状，故称“乾坤湾”。伏义河畔圣迹多，民间还传说延川县伏义河畔还有许多关于伏羲氏传说的地名。如伏寺是后人所建的伏羲寺庙，雷家岔就是古雷泽之地，大小程村和槐卜圪崂村是古之成纪之地，碾盘村象征古之青龙即木德之帝伏羲氏，会峰寨是伏羲独卧之地，鞋岛是伏羲留下的脚印，等等……关于这些地名的传说，权且姑妄听之。伏羲毕竟是传说中的人物，要找到他在黄河大转弯处推演阴阳八卦的考古学证据是不现实的。不过，氤氲着远古神秘气息的黄河乾坤湾，的确勾起了我们对于黄河远古文明的无限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