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米亚罗已近六点。一条和来路同宽的街道两旁修着漂亮的藏家民房。县城不大,在商量晚饭及住宿的当儿不小心已经驶出了城。城外一道小小的白色的桥,站在桥上,正好看见来时绕过的山颠上的积雪。这时的风已经刺骨了。晶晶解开防寒服,轮流把我和小颖搂在怀里。其实因为有山区生活的经验,三个人里就数我穿得暖和。然而这样的舒服谁又肯错过?可望而不可及的雪峰令人心生仰慕。一万正准备收起相机的时候,忽然云彩退后,夕阳的金色余光落在山颠上,整个山峰由莹白转为微红。那一刻天地间脉脉含情,是满山彩叶唯一静默暗淡的时候。 晚上烤全羊藏火锅青稞酒藏舞兔子舞蛋糕狗屎你吃我吃自不必细说。青稞酒对我的口味,一盅一盅只情灌,乐锝手舞足蹈。 一万因我肯帮手给他的“老婆”搭三脚架,早早嘱咐第二天六点一定要起床。然而四点左右醒来,想到上车不久时接到的电话。说看见他和一个年轻女孩在餐厅吃饭,言笑晏晏。那瞬间仿佛胸口被猛然击中,语音几乎变调。挂了电话后笑容枯萎,声音干涩,整件事如梗在喉。坐在后座中间,细直干净的长路迎面而来。空中黄叶飞舞。为什么它的结束愉悦而美,爱情的结束痛苦而丑恶。幸而在路上,正在去往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地方。离开、飞驰和陌生这三种感觉减轻着痛苦的压力。此时小小的静默的空间里,想起得不到的爱,前因后果,双目炯炯,睡意全无。 清晨六点,米亚罗仍然寂静。暗夜已经转为透明的深蓝色。车窗外飞掠过的彩林显出模糊的颜色。蓝色渐淡,彩林便渐渐清晰。 河出现在路的左侧。窄窄一条河谷之隔,同等海拔上此岸是灌木林,对面山坡上一色墨绿色的针叶林。斑驳的残雪映衬着黑色的泥土,保持着神秘的静谧。一万被我的感叹撩动得心痒难耐,再三强调有可入镜的景象一定要叫停。可我总是装作很内行地说:虽然眼睛看起来不错,可是颜色没有太大的对比或是构图很单调等等,心里巴不得车子速速去到更远。正看得出神,一万说:“你把手伸出去看看在下什么?”我摇下车窗,伸出手臂。看见细小的雪白颗粒落在蓝色衣服上,忍不住大叫起来:“雪!在下雪!”跳下车来原地打转,又前后左右跑来跑去左顾右盼。车停在弯道坡顶,地方不大,因此得以安静下来。这是鲁迅说的如粉如沙的孤独的雪,是雨的精魂。沙沙的声音似有还无。我惘然站在陌生的世界里,两小时前爱的痛苦变成空白。我想起在那个世界里我爱着他,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而今一切若果无干,想要为之痛苦也不可得。虽然痛苦,究竟是值得。象那彩叶,存在便可燃烧,如今死一般静寂虚无,就此别过到底有些惋惜。一万不理我独自呆呆的儿女情长,令我将三脚架搬出来,哆嗦着手指旋开钮钉固定了,然后等他一起数秒。从一数到八,从一数到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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