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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西出阳关炼狱近天堂(游记)炼狱近天堂(游记)云与树之间

2007-08-02    

女人

八月的骄阳一跳上地平线,就将戈壁滩的赤色引燃了。

从南湖乡一路踱向古阳关,第一感觉是“人在画中游”。满眼望去,尽是令人惊叹的绿意,人已被绿色“腌”透了。

路边两排钻天白杨,那高,那直,那风骨,那给人的敬意,仿佛于《白杨礼赞》中挺拔而出,耸立在这遥远北方的绿洲上。

水流汩汩。长篱掩映。正漫步前行,身后“吱呀”一声,一道篱门开处,窜出一只黄狗来,左右逡巡;紧接着,蹦出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最后闪出一团红影,是个女人挑着一担西红柿,从里面走出。孩子随后将门掩上,跳跃着追上去,同那女人和狗,一起往村子里走了。

那著红衫的女人,仿佛一团火,一下把绿洲照亮,又慢慢于绿色中熄灭了。

我脑际现出一朵花来。她鲜艳无比,红妆楚楚,生长在沙漠的绿荫丛中。她的至柔至美,使人忘记了她的存在。

花朵,女人,飞天,花朵……

遗憾的是,怎么也想不起那壁画上飞天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态——岁月已把她心灵的窗口锈蚀了……

老人

渐渐地出了村庄和绿洲,来到戈壁滩上。

举目四望,晴空万里如洗,纤云一尘不染。远处,一带荒冈隆起,俨若从沙漠腹地刺出的一根长矛,挡在去路。

那就是南湖人说的墩墩山了。古阳关遗址就在山上。

徒步戈壁,沙漠在烈日照射下轰轰作响,大地仿佛正在膨胀。

墩墩山开阔、平缓、凝重的山势,如胸藏雄兵百万,虎视六合,气吞八荒。

登上山顶,向西遥望古丝绸之路,沙丘连绵起伏,一望无际,伸向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眺,戈壁茫茫,云影疏淡,天地交合处是北山山脉;东顾,三危山和鸣沙山隐约,一带墨绿中,当是敦煌城了;南瞰,南湖乡尽收眼底,天际,阿尔金山脉的雪峰,如白练当空,挥袖起舞。

手扶“阳关故址”的碑石,对望墩墩山烽燧,突然觉得这一情景曾在梦中梦见。

一切皆荡然无存。

“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果真如此么?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更西北望玉门关方向,不由泪眼模糊了。

为什么来到这里?三千里云岭纵横,乡关更在乡关外;三千年柳暗花明,乡愁尽处是乡愁。只为心中有一故国,有一故乡。

记得家在“渭城”的我,与一位老人相识于一首唐诗之中。他那饱经沧桑的面孔,如史书,令我牵挂而不能忘怀。

此刻我才明白,那老人是你,阳关啊,你算是我的故人了。

“君自故乡来”,“寒梅著花未”?你想听家乡的故事么?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可否记得这样一个童年?

没有回答。

那你该不会忘记我——那位与你赠别的诗人?

忘却了,一切都忘却了。

怅然,失落,伤悲,就像满山岗的红色沙砾。

你那双复仇的眼睛,它像被烽火烧焦的月亮,令我难忘了一千余年啊。

我想最后看看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呢?

你的眼睛在哪儿呢?

那被烽火烧焦的月亮在哪儿呢?

眼睛

我沿山坡一路寻觅,哪儿曾是城头,哪儿曾插过战旗,哪儿是墙垣,哪儿是土屋。总有马蹄在心头疾驰,总有号角在耳边隐约。

虽然,来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风沙,早已将古阳关湮没了。

可是,那沙层下沉睡着战士的躯体!

一位诗人在地下吟哦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梦里人,永远做梦里人吧。只是那春闺,无眠又无眠了。

仿佛有幽泣声从远古传来。断断续续,好像又不远,在山脚那边。

她慢慢抬起头来——一道清澈的目光,一双秋水的眼。

是一片湖,沙漠中的湖,惊诧地出现在我面前。

湖水漫过一道长堤,哗哗作响,山风把喧哗撕成一缕一缕,仿佛女人的幽泣!

那幽泣飘浮在湖面,像白云,被涟漪荡漾着,揉着,捏着,终于变成一个女子,顾盼自己的倒影,吟道:“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欲离去却未忍离去,终朝湖心一跳……碧波荡漾处,一位飞天飘出,长袖挥舞,向蓝天飞升,飞升……最后剩下暗蓝的星空。圆月挂在雾气中。一支胡笳响起:“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秦月?汉关?莫非这里是秦、汉?

咬指隐痛,我恍然大悟:秦、汉皆故国,适才梦魂游历故国去了。

定睛再看这湖,一泓一泓,碧如蛾眉,一弯一弯,情似曲肠。沿岸几株大柳,虬劲伟岸,风情正茂,若垂钓其下,足以忘我。身在此岸,心在彼岸,惟慨叹“欲渡无舟楫”了。

这湖,美若惊鸿;那山,勇似猛虎。一个守边关的伟丈夫,一个沙漠上的娇女子,相伴相守,相守相伴,心依着心,根连着根——这古老的爱情,这造物的匠心,该不会被称作“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吧。

赶驼人

沿湖总想发现点什么。

蓦地一行零乱驼印,映入眼帘。这惊喜,无异于地质学家发现了矿藏。

驼印一直伸向远方。追逐过去,半个驼影也没有。

想这戈壁荒凉不徒虚名,欣赏它的惟有一游子了。

绕过沙丘,履上平地,不由大喜:一群驼,就在那湖畔俯首啃草。

嗬,沙漠之舟,可算见到你真正的面目了。

奔过去,慢慢靠近。

那赶驼人,背影像一只兀鹰,蹲在沙梁上一动不动,仿佛寻思着猎物。

我这陌生人的出现,给驼群带来了不安。

赶驼人提醒我:小心它伤了你。

离远观望,那雄壮矫健的身姿,驼峰凸起,挺胸昂首,表现出藐视一切的气度。

那只小骆驼,抽空四处淘气,大骆驼忍耐不住,抬头怒视,它立刻扬蹄跳开。

赶驼人比我大一岁,我们坐在沙地上,聊起骆驼来。

骆驼是比较胆小的,别看它庞然大物,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到惊吓。它是最怕孤独的,喜欢群居生活。它的脾性反复无常,看似温驯,冷不防就会捣乱,干出什么坏事。它也害怕风暴,并非丝毫无惧,勇往直前。它每天需要饮水,并不是人们想象的可以长时间不饮,只是与其它畜类相比,饮得少些而已。这家伙,见草就吃,见水就喝,只要有草有水,它就不会跑掉。沙漠人很依赖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对骆驼的谬误一下子得到了澄清!

回头再看赶驼人,刹那间,两道寒冰似的目光,如蛇一样从我身上滑过,消匿于他的眉间。我浑身一颤,欲言又止,脉搏像注进雪水,片刻才缓过神来。

他去挥赶驼群,准备暮归了。

一匹,两匹,三匹……驼群从我眼前踏过,沉重的蹄音溅起戈壁回响,浮尘随后慢慢消散。

一个个精神饱满,昂首挺胸,阔步迈进。那姿态,那意志,那向沙漠的宣言,连同赶驼人瘦削的背影,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中溶化了。

那眼睛,赶驼人的眼睛,多像一双骆驼的眼睛!使我似曾相识却未曾相识。它讪笑地对我说:“笨蛋,沙漠只是一粒沙!”

暮霭趁阳光收敛,慢慢从绿树、碧湖、天空和潮湿阴暗的角落溜出来,开始制造夜的氛围了。墩墩山拉下了它旧得泛白的窗纱。

该走了。我踽踽而行。

该走了。

再见,阳关,墩墩山。

再见,你这使人担心的湖。

再见,驼群,赶驼的兄弟。

我走了,不该带走的决不带走。

我来,只不过留下一行赤子的脚印。

只不过来看看边塞诗有没有长出花,开出忧郁。

只不过来赴一次约会,千余年前的约会。

只不过给沙漠上那位新娘,捎去一封书信,让她不再等待,不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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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2513:42作者:流云满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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