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的杭州余晖未尽。在昏沉的暮色中,我再次乘坐k4,折回净慈寺。之所以这么早出发,是想在20:00前登上雷峰塔,在顶层倾听悠扬的钟声。 18:55,人已在雷峰塔下,却在买票前有了犹豫。实没料到的是,夜游雷峰塔的人为数不少,更没想到的是,雷峰塔与净慈寺间的这段路上居然车水马龙。交错的人影,嘈杂的车声,恍若身处闹市区,实在令我担心登上塔后反听不清钟声。于是找到景区出口处的保安先生打听,是否听得到对面的钟声。 先生一愣,迟疑地反问“对面敲钟吗?平时好像没有吧!” 听了他的回答轮到我愣神了,毫不容易反应过来:“他们的介绍上是这么写的,早晨4:00,晚上8:00,敲钟108声。而且我也问过管理员了,他说每天敲。” 先生有些尴尬,说:“哦,那就有了。不过我没有很注意。应该听得到。” 保安先生的话不仅没有打消我的疑虑,反而使我更添了另一种担心。 我又绕到雷峰塔入口处,等验票员的忙碌告一段落后,再发询问,只是这次询问的主题改成了南屏晚钟是否存在。得到的回答是:南屏钟有,但没有固定时间。南屏晚钟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听不到。 两次询问的结果助我下了一个决定,却也平添了一份忧虑。 19:05,我穿过马路来到了净慈寺山门前。沿路的街灯虽然明亮,却不足以逾越高墙,留下一片片寂寥黑影,织出几分威严神秘,不知它将赠予我这异乡的旅人得偿心愿的欣喜,还是回归现实的清醒。无论是哪种,都是一种可贵的人生体验。 19:10,寺院一侧的小门打开了——也或者早就打开,只是眼睛适应了黑暗的我刚捕捉到。师父们三三两两,也许是在纳凉,站在那阴暗处,眺望金壁辉煌的新雷峰塔,离得太远,光线太暗,不知师父们是怎样一番神情。 不一会儿,小师父们有的独自为阵,有的三两为伴,离开庙门沿路散步。此情此景,令我想起汪曾祺先生的《受戒》。同样是江南,同样是红尘俗世中的宗教生活,只是不同的场景勾勒出两种意境:淡墨写意;重彩绘实。 我想叫住走过的师父询问,却又忍住了。回首又看到一位大师父。称他为大师父,是因为他年龄见长,且由于身形较为魁伟,同样的短褂穿在他身上就有不同的气度。 借着路灯,大师父站在IC电话附近翻看着手中的黑封小本。我暗自猜测是否清修严苛,不能有红尘杂音叨扰,所以牵连俗世的电话是不能装的。但如果要说到红尘杂音,比得过这流光宝塔,喧嚣车流,嘈切人声吗? 一个恍惚,再回过神,却看见大师父已经悠然站在不远处,连忙上前讨教。 一声师父,换得一声浑厚的佛号。 可再问是否有晚钟。师父一顿,说已敲过。 我茫然看着大师父,无数的话结在舌尖,最终还是吞下,谢过师父折身就往车站走。 坐在候车座上,感触良多,遗憾南屏晚钟的名不副实,感慨滚滚红尘对空门的影响,一篇《美丽的传说——南屏钟》的撰文就这么逐渐在脑中成形。而随着思绪的澄净,我又作出了一个决定——继续等!实见为证,就等到最后一刻,只有这样才能为南屏晚钟究竟是否还存在的定论负责。 19:25,我还是等候在车站。蚊虫们前仆后继地享用它们的美餐,全然不理我无力地抵抗,与牺牲两三个的代价相比,我那像发满麻疹的小腿足以证明它们战绩辉煌。不得以我只能站起身不断跺走。候车者陆陆续续去了,又陆陆续续来了,只有我总是在路灯下徘徊。终于,有一位女士忍不住问我:“我看你在这儿很久了,你坐什么车?”我告诉她我是在等南屏晚钟。她吃惊地看着我:“哪有晚钟呀!你白天来自己敲呀!”我说我想听真正的南屏钟。女士不可思议地盯着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现在的和尚哪还敲钟呀!”随即一指已从我们身前经过,正喝着饮料的两位小师父的背影,不以为然地说:“每天逛过来,逛过去。两个眼睛骨溜溜的……”女士有趣的话语让我们交换起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一俗语的看法,可没等说好她候的车就来了,于是匆匆道别。 19:35,我移到在寺门附近徘徊。偶尔看到小师父们经过。 19:40,两个小师父再次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打量着我。 19:41,一个师父徘徊在我附近。我发现就是下午在殿中看到的,就冲他颔首致意。 小师父上前,微笑着说:“你是下午那位天主教的施主吧。” 我点头。 “那你在这儿……” “等着听南屏晚钟呀,有吗?” “有,当然有!” “是嘛?那太好了!” “我看你在这儿已经很久了。” “不满您说,我7:00不到就来了。可是问过对面管理员,说好像没有。” “怎么可能,我们天天敲,南屏晚钟,108声。” “我就是看了介绍来等的,我想可能是马路上太吵,钟声被盖住了。” “对,对。” “可是我等在门前,问了一位大师父,他说敲过了。” “……不会,8:00才正式敲,再过一会儿我就要去敲鼓了。” “幸好我没有走,原本听大师父说后,我想就走了,回去网上发文说南屏晚钟只剩下美丽的传说了。可后来想想还是要为自己写的负责,就坚持下来了。” “当然有晚钟,许多传说都是真实的!你看到‘古井运木’了吗?你等着听南屏晚钟好了。听这钟声很有福的。” 之后我们就谈到了我的职业。师父认为有兴致考证这种事的我肯定是个记者,我告诉他我只是个喜欢游历,喜欢追寻传说,喜欢用笔记下所见所闻,同时也喜欢把自己的收获与他人分享的人。我们也谈到我是上海人,谈到小师父在上海的朋友,谈到杭州其它景点,谈到住宿,谈到蚊子,谈到我的大胆…… 19:53,小师父说要准备晚钟事宜了,邀请我入寺听钟。我谢过师父,还是决定在寺外听钟。 不一会又来了另一位小师父,我们又聊了上述某些话题。直至一声缥缈的钟声隐约传来,小师父匆匆离去。 7月9日20:00,我终于聆听到了南屏晚钟。 第一声缥缈,第二声悠扬,第三声清晰而浑厚……每一声都带着袅袅余音,蜕带去一份红尘杂念。我凝神倾听,4,5,6……某辆驶过的汽车突然加速,轰鸣的发动机声瞬间淹没了钟声。随即接二连三的车子加速,换档,啸音…… 我急急向前,贴近山门重新捕捉被打乱的韵律,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声了。 又是几声慢钟中,忽然钟声转疾,如原本从容蜿蜒的溪流突遇断崖,陡然直泻,声声相接,连续约二十下后,才又至平地,回复起初的舒缓。 此后,每一声钟声之后,是僧众齐攒的诵经声,悠扬的钟声与起伏的吟咏声筑就了一个神圣的世界,让人油然而生肃穆与崇敬。 十多回钟声与经文的应和后,又是二十下不间断的疾鸣,接着又回复慢钟。如此缓急相间反复三轮之后,钟声渐趋轻缓,越轻越是缭绕,当最后一声若有似无的钟声传出,在晚风中渐渐淡去,似也把一身浊气带走,真有耳目清明,脱胎换骨的感受。 静默地站在寺门前,我满怀感谢,感谢让我聆听了如此神圣钟声的现实中的师父们,感谢指引我执着至最后,并让我如愿以偿的冥冥中的不知。 20:15,满怀感动的我打的回旅舍,略带激动的司机却告诉我注意我已良久,感慨于我的诚心,感慨于净慈寺的钟声,感慨于作为杭州人却不识南屏晚钟…… 版权说明: 本文章版权仍属原作者或已经支付稿酬的合作媒体所有。文章由网友提交或转载,如果原作者不愿意将文章在本栏目刊出,或发现有与原作不一致的偏误,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将您的版权信息添加到本文章中,或根据您的意见给予其他的处理。 发表于 15点48分, 推荐给好友 无名去过的地方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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