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嘉兴的秋天

在轻寒袭人的季节，面对一湖清冷的秋水，人的思绪极容易被微澜带到遥远的地方。周围真是安静，火车的轰鸣声过后，似乎连水鸟的喘息声也能听得见。我一直在想，要不是有了沪杭铁路穿城而过，嘉兴的住户是依旧能听得到八百多年前子城里宋孝宗赵眘出生时的那一声啼哭的！这个季节也应该是秋天（1127年11月27日，农历十月廿二）——万木萧疏，天空清朗，才宜于赵匡胤的嫡传子嗣来到人间。在中国的诸多朝代中，汉、唐是阳刚的，宋则是阴柔的，所以城市中与宋关系密切的如杭州、嘉兴、开封都是由水一味浸泡着的。宋的后半段南宋就更其阴柔、绵韧，嘉兴这座城市就在这段时间有了全国性的影响。由于宋高宗失去生育功能，皇位的继承人东挑西挑，最终选定了赵眘，就是南宋王朝的次帝宋孝宗。宋高宗的绝嗣，意味着当年“烛影斧声”用不光彩手段取得帝位的赵光义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宋孝宗赵眘据说是太祖赵匡胤一脉的传人，历史至此让那位陈桥兵变的造反头目终于死而瞑目，也让嘉兴当时的秀州府因为是皇上的出生地而大沾其光。赵眘出生时的南湖水肯定比现在清澈，南湖菱自然也不会长角。可惜，他要面对的是有缺的金瓯，照临他的永远是一枚半圆的冷冷秋月。所以，我想他出生的季节应该在秋天，应该在嘉兴这座城市经历了春的妩媚，夏的浮躁后变得宁静清闲之时！那一刻，在我坐的石椅的地方，应该站着一个从洛阳逃来嘉兴定居的著名词人朱敦儒。

在临清流而不赋诗的日子里，我时常把嘉兴秋天的宁静清闲与宋孝宗的诞生联系起来。是宋孝宗的智慧和气度止住了宋灭亡的脚步，夯实了南宋一百五十多年的帝王基业。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爱享受，也知奋发，懂进取，也晓适可而止。赵眘调和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政治手腕，成了他出生地人的生存智慧，散溢在城市的角角落落，播撒在每一个季节里，而尤以秋天受此熏陶最甚。或者相反，是嘉兴的秋天让尚在襁褓内的赵眘有了这样的智慧和气度！凉意是慢慢地加深，树叶是缓缓地凋零，湖水是悄悄地变得明净，不知不觉中，流光暗换，冬天已经接过了秋的接力棒。在等待高宗让位的日子里，赵眘就是这样不露声色地度过三十多年的花样时光。静静地，在一份清冷中，守住自己的一方阵地，让理性始终控制着自己。惟有当长空传来雁唳，廊下飘来菊香，他才会拣起落叶，细细端详：哪枚叶上还存有北中国的气味！

这座城市秋天温醇从容，宁静清闲的特质还与另外一个南宋人有关。那时的南门范蠡湖畔，有一所建在金陀坊的宅子，宅子的主人便是岳飞的嫡孙岳珂。他要为自己的祖父、伯父洗刷莫须有的罪名，怎么做呢？拿把铁锥，把仇人打死，固然爽快；但风波亭一案造成的巨大社会影响如何澄清？仇人的罪恶如何昭告天下？这样的陷害忠良的惨剧如何大白于人世间？……岳珂选择了从容宁静的态度和处事智慧。他耐心地搜集各种材料，把这一桩惊天冤案的所有的资料，编成一部煌煌巨著《金陀粹编》。那时候，在他编书的秋天，肯定也有凉凉的风刺激着他的鼻粘膜，浓浓的桂花味袭扰他的思路，黄黄的梧桐叶飘落在他的肩头。他心中也会时时涌起夏日的激情——能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嘉兴城的阴柔，原本就不是懦弱！金陀坊的秋天，淡定从容，绵绵的秋雨溅湿了黄菊白菊，也溅湿了主人的棉袍布靴，但在与范蠡湖水接触后，便了无声息地化入其中——这方秋水的深处，自有天光云影在！

隔着历史看嘉兴的秋天，望见的是她渗入骨髓的气定神闲；隔着一段空间距离怀想嘉兴的秋天，我仿佛闻到了街头茶叶蛋、臭豆腐的暖暖的气味，它们和贤湖亭黄酒、乌镇蒸缸羊肉一起，在早寒的季节里，告诉行人什么是温醇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