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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记]由西向东走甘肃[5]——张掖

2010-02-26ctrip.com
当晨曦缓缓照进窗时,我们依旧在睡梦里畅游。这在我们结伴出行以来是很少有的场面。并不是闹钟忘了忠于职守,也不是我们依恋着温暖的床铺。这是我们旅途路上一个晴朗的早晨,但也是我们身处的土地上意义非凡的一天。当所有人准备欢庆一个盛大的节日时,我们也随之放慢了自己的节奏,在到处洋溢着快乐与闲适的氛围里把启程的时间稍稍调后了一些。今天是国庆日,是伟大祖国的六十周年华诞。全国各地都开展着精彩的庆祝活动。所有的人们在忙碌了大半年后也可以轻松的迎接这长假,给自己一段悠闲的时光。十年一度的盛大阅兵更会给节日带来纷呈的热闹场面,用钢铁的躯壳和高尖的技术展示着祖国的强盛与发展。我们无法在电视机前亲眼见证这一切,却依旧从清晨的宁静里感受到激情的前奏。

就这样,我们虽然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是给司机师傅多留了些休息的时间。我们也得空在清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走一个来回,再在不起眼的小吃店里用烫手的豆浆和水煎包填饱肚子。昨天在嘉峪关买的一斤枣子还有路上剩下的半袋德芙也被我们收在包里。我们收拾停当,站在镜子面前一照,俨然精神百倍,活力十足,对付张掖一天的野外活动该是绰绰有余。张掖的景点和前几日不同,以自然风光为主。我们没有时间去远处的七一冰川,只给自己安排了马蹄寺和丹霞地貌的路线。在经历了三天沿着长城的跋涉,让城墙淡出我们的视线一会儿,或许会有不同的感觉。

八点半司机师傅来到门口。昨天半夜把我们从火车站带回来的路上,他便和我们已经谈在一块儿。别看他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其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南方人,还和我们是同省的老乡。当年他随着父母来到这里搞地质,也就把家安在张掖。与嘉峪关的司机不同,他依然有着深深的思乡情节。今年上半年的时候还组织了兄弟姐妹们好大一家子来了个长途自驾还乡之旅,对那青草依依,河巷交错的南方土地向往不已。他说等过一阵子不想在这里待了就回到泰州老家去,还是做出租车司机,也可以和妻子在那里颐养天年。至于儿女嘛,他笑笑,年轻人哪里都可以发展,随他们自己好了。谈笑间,我们在市中心的鼓楼转了个圈,停在大佛寺的门口。

张掖在宋代是西夏的领地,河西四郡当时都在西夏人手里。党项人以超级顽强的生命力在宋和金的夹击中生存,并将自己的地盘越阔越大。崇尚佛教的他们也大兴佛事。在西夏的土地上曾经林立无数教政合一的寺庙。大佛寺就是其中很著名的一座。当年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迦叶如来寺”,寺中供奉释加摩尼的涅槃像,主佛与北京香山的卧佛寺如出一辙。然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香山卧佛寺不同,清晨的大佛寺却是幽静且平和。我们踏着清风走进并不宽敞的大门,从门口牌坊上射下的淡淡光辉犹如云端诸佛遗下的九天佛光,漏下莲花座,潺潺润泽人世间。殿前香炉里刚刚绕起的徐徐青烟,盘旋在无人问津的殿口,似乎将天界的飘云也借了下来,等待着涅磐的佛起身西去。这般清修场景让我们也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绕着殿前殿后仔细的欣赏。殿前左右两侧墙上有砖刻的浮雕,笔法古朴,颇有西域特色,估计是党项人的原作。左边的刻画已然斑驳不已,但残缺而不失其画骨,端是名家的手笔。趋身入殿,与殿外的明亮相比较,店内昏暗很多。一进门那传说中的中华国土上最大的室内木胎泥塑卧佛便占满了所有的视野。等眼睛渐渐适应,才分辨得佛头,佛脚的所在。当真是大得可通天地,只是用肉眼根本无法尽收眼底。佛是右胁而卧的姿态,佛体极为修长,左手轻搭在体侧,佛袈裟下现出丰腴的双脚,在黑暗中轮廓分明。本是金妆彩绘的卧佛如今已经褪去大多的色彩。金色的部分氧化成了黑色,鲜艳的红色也浅了很多,绿色和蓝色倒还顽强地附着着,隐约能看出当年的辉煌。我们沿着佛身向佛首走去。来之前Catty早就听人说这尊佛,最灵的莫过于那微合的双眼。无论站在佛前什么位置,都能感到佛双目的注视。在佛首的前面,那和蔼而平视的目光让人遍体都沐浴着一种无可替代的祥和;在佛身前,那眼神变得遥远却更明亮,似乎在指引着人们走往佛所在的方向;而在佛脚边,那眼神更是遥远得无可仔细辨析,却非常的锐利,让人们无法脱离佛的法力而为所欲为。佛涅槃之前,他所感受的不是生命之火的渐渐衰弱,是清明心境中更加敞亮的悟性。所以,当这些感受从眼神中流露出来时,依旧让世人有着自我醒悟的引领。但,终究绝大多数的众生都迷失在尘世之中,即使佛的弟子也不例外。佛身后靠近屋顶的一群浮雕刻画出弟子们在他涅槃前的表情。七十二弟子,表情各异,愁伤哀苦都画在脸上,唯有中间的一位弟子脸色平和,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悟道者。佛不会因为涅槃而离众生远去。恰恰相反的是,他会在大极乐里不生不灭,脱离本有的生死轮回,该是更快乐才是。来这里参拜的人们更应该体味着人生所在的意义,而不是生老病死的无奈吧。

由于是西夏的皇家寺院,这大殿中颇有几处和寻常寺院不同的地方。卧佛的头部侍者是帝释天,脚部的侍者是大梵天。他们分别代表西夏王与后的替身在佛前侍奉,也表明了西夏人无论地位事佛虔诚的传统。大殿的两侧廊下供奉着十八罗汉像,法身威严。在殿角开头的降龙罗汉手里并没有拎着一条青龙,只是用铜铃般大的眼睛瞪着面前的柱子。循着眼光看去,柱子和屋檐交错的角落里,一条青龙正在张牙舞爪,翘胡瞪眼的对着罗汉,似乎要逃,又不愿离去的模样。只因这寺院是皇家所有,所谓真龙天子,若要被罗汉降服也就失却体面。故此建寺之人将这坐像改动一下,皆大欢喜。这样媚上的做法在寺院里出现也实属无奈。清修之地染了权势的尘埃,要做到无欲无求,无生无灭,恐怕也是黄粱一梦。所谓真修不过是世人给自己的一种寄托,能否达到无论地点,无论环境,由心而发的上上乘境界,自己也说不清楚。

走出正殿,我们往后殿转去。虽说这寺庙无处不透着皇权,高贵的气氛,后面几间大殿却殿高屋深,古意盎然,佛香袅绕,也颇显释家禅意。我们在其中随意游走,殿内殿外,阶上檐下,墙左门右,树前柱后,都弥漫着让人心境清澄的味道,透入躯体,直达心底。从殿的一角探出头,一缕阳光霎时间将整个人包裹在温暖与明亮之中,宛若身处莲台的净土上,不见身侧的俗世纷繁,不想心里的欢乐忧愁。闭上眼让这光将躯体彻底的洗透,便还出一个本真的自我。

张掖地区除了物产丰富,古迹遍地,还倚在祁连山南侧,因此也有着迷人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少数民族。其中祁连山角下有一个裕固族,为当年的回鶻人的后裔支脉。估计回鶻被西夏灭国后,族人散落在西北的各地,在这里也形成了群落。这一支在张掖附近以放牧为生,同时发展着自己所信仰的藏传佛教。最终在马蹄地区,从北凉以来开始开凿石窟,并扩大到一定的规模。后人又按石窟的山势,建立起一些地方性的藏庙,成就了如今的马蹄寺风景区。一路上,司机师傅开着广播,同步直播正在进行的六十年国庆阅兵典礼。激昂的国歌声,整齐的步伐声,还有播音员不时提示的新型各类装备的出场让我们即使千里之外都觉得精神振奋。耳里回想着高亢的声音,眼里一片青山绿水。车窗外晴空万里,少有淡云朵朵在山边划过。不时出现的白桦和白杨林让这里的色彩比戈壁上更加绚丽。渐渐的,远处的山群移至身边,山势高大绵延,绿色的植被将整个山体装扮得生机勃勃。这些高大的针叶林耸立在挺拔的白桦林之上,界线分明的把各自的领土守卫得严严实实。在高高的山顶还有着点点白色的雪迹,使整座山的绿色显得更为清亮。师傅告诉我们,这就是祁连山脉。我们也随着山势从城市来到了海拔两千多米的地带。进入山区,空气更加清新而凉冽,呼叫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又弥漫开来。我们也贪婪的跟着它的节奏呼吸。山势更随着我们的深入愈加险峻。身侧的庞然大物从初时的缓缓山坡,经过几次跃升,形成一座座巨大的山群,在面前呈扇面展开。浑厚的山体似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让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望而止步。我们的车子便是跳跃在山前的一颗小小的尘埃,似乎被轻轻的一碰就要弹出很远。于是车行巧路,从这山的缝隙里钻进他的躯壳,并慢慢的靠近那让人向往的心脏地带——马蹄寺。

马蹄寺是一个寺群。寺庙的分布很广。石窟也在不同的山崖上。最主要景点是普光寺的三十三天石窟和千佛洞的五百摩崖佛龛。佛教称三十三天,乃是须弥山上的三十三座神佛,也借此说明这悟道之所在极高,极难企及。三十三天石窟便形神兼具。当我们的小车缓缓驶入一片山坳时,迎面而来的是雪山脚下的大片黄绿色草地,几顶蒙古包搭在草地上,让人的错觉这不是高原的山麓,却是广阔的蒙古草原一隅。只是我们侧着身子望向山坳的一侧时,绿色的山壁上赫然悬着一座宏伟的殿堂。再仔细看,这不是悬着的殿堂,而是在山石上面硬生生扣出的一整幅天地。数十间屋宇镶嵌在山石和悬崖上,有的突兀,有的凹进,整体形成了刻在石壁上的一座山,一座无数神佛居住的须弥山。

我们沿石道往上走,途中经过一座小小的,被一片高原松林围绕的小山坡边藏庙。屋顶的檐雕是两只藏羚羊拱卫着一个佛家法轮,很是别致。听人说,本来三十三天的下面是一整片的藏传寺庙。可惜文革的时候不仅将佛像都被砸烂,连山前的庙宇也毁坏了,留下今天的一两座小殿,孤零零的,却把那一整片的石壁烘托出来,显得格外的高耸与磅礴。踩着草地的小路,我们渐渐走近三十三天石窟。越走近,越觉得它险峻。整个石窟一共有七层,下面的四层从外面看是凿在石壁里面,向外开放的。再往上的三层全都隐在石壁里面,只有三间木头搭出来的小阁楼凭空悬着,像是家里厨房墙壁上挂着的小小筷桶,弱不禁风似的,一吹便能无影无踪。这让我想起来北岳恒山的悬空寺,那些用打进石壁的木条撑起来的悬空小屋与这里何其的相似。唯一的区别是悬空寺将所有的建筑都放在了那些半悬空半嵌入石壁的木桩上,而这里是将悬空的屋宇与挖通的石壁结合起来。在入口处,我们又发现了一座小小的藏庙,题曰“马蹄殿”。拨开垂在门口的珠帘,里面光线昏暗。正面的佛龛里面供奉着绿度母菩萨及两弟子和三世佛,佛龛的墙壁上绘着藏传佛教的诸神佛。在两下的侧壁前是藏传佛教十六尊者及四大天王像。虽然这些佛像都是上了年代的古物,却并不稀罕。里面最珍贵的只是一块石头。在正面佛龛的供桌右下角有一块很不起眼的石头,在黑暗里,这块灰黑的石头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是石头上的一个印记却是整个马蹄寺的由来。这便是马蹄寺传说中的天马蹄印。传说这里曾经常有天马下凡,却无人能见。藏传佛教英雄威武的格萨尔王也希望能得到这么一匹宝马,便派人在那里守候。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天马的踪迹。直到有一天风云突变,天马果真来到了这里,守候的人隐约见到了影子便飞报格萨尔王。等王来到此地,天马已经杳无踪迹。所有人验看现场的痕迹时,只发现了这块嵌着马蹄印的石头,便当作神物供奉了起来。如此便也有了曾经马蹄寺的繁盛与别具一格的石窟。

传说也好,实情也罢,这块神话的石头便受到孙猴子出世石一样的礼遇,供后人膜拜。而我们要去参拜的是真实的三十三天石窟。石窟的格局如外观所见相仿。下层的石窟高大深邃,虽然大多佛像已经残破不堪,但从那些留下的莲花座,或蚀刻在墙上的佛身基石依旧能看出原有的高大形象和稳重的形态。每一层石窟间的楼梯或是依山石而开凿,盘旋上升;或是在两层之间掏个仅供一人出入的小口,再用木梯连接起来;又或者仅仅是将木桩打入石壁,形成旋转的阶梯,将通路连接,再在上层入口建一个木制平台,供人攀附而用。整个石壁内昏暗不堪,视线所及极为有限。光稍强些,能见一米开外,依阶梯而行;光线稍弱的地方,只能通过手足并用的摸索才能识得方位。我们在宛若迷宫的阶梯和石窟里游走,好像当年开凿石窟的工匠,在巴掌大的地方辗转腾挪,在窄如羊肠的走道里身形交错,在如临深渊的绝壁边鱼贯而行。走过的佛龛大多空无一物或者残破无法辨识,留下的位置被钻进窟内的阳光占据,似乎这佛刚刚脱了泥塑而飞在天际一般,不知道留下的是虚幻的空无,还是无用的躯壳。些许游人或者信徒拜下的随喜与香烛还在维持着曾经被供奉的尊严,只是那些辉煌时的灿烂光辉早已随着时间和世事的变化消散一空。我们在或明或暗的石壁内部一口气走上第七层。从木梯口伸出头,便看见一间幽暗的屋子。靠内壁的佛龛几乎占据了一整座墙,三十三座菩萨拱卫着一尊正佛,身披绿色错花佛伽,头戴八宝佛冠,正是马蹄寺的正佛绿度母菩萨真身,法象威严,风度不凡。据说当年的石窟根本没有任何的栏杆护着,而伸在石窟外的栈道也几乎只有半个身子宽。信徒们要紧贴着石壁攀爬上来,才能到这最高的菩萨供奉处,求得神灵的护佑。那些用生命换来跪拜的虔诚便融入这菩萨的体内,在高高的山顶惠泽这一方的百姓。于是我顺着菩萨的目光,走上最高处悬空小屋。这时正是近午时分。阳光从头顶直直的投入这里,把狭小的空间整个儿暖起来,让人一进入便如同被佛光托着,飞离了地面,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芸芸众生。西侧的祁连山脉一直延伸至无限。山峰此起彼伏,像是大地上用木刻刀划出的巨大波浪,卷着顶上雪白的浪花,将蓝天从视线里一分为二,直至溶化在远处的白云中。近处的大地则是棕色的地毯,将祁连山下的所有土地都覆盖起来。地毯上点缀着墨绿的针叶林,淡绿的宽叶林,黄色的草场和黑色的耕地,还有几道弯弯曲曲的小路。我指着其中一条从马蹄寺这里迂回着翻越近处山梁的土路问Catty:那条路到底通往哪里?她也摇摇头。一个路过的游人在一边接茬说,那是通往金塔寺的路。我这才突然想起,在即将到达马蹄寺的路上有唯一一块路牌,上面有两个地名,马蹄寺和金塔寺。一条岔路从大道往山里伸去,估计有二十五公里的路程。那么金塔寺好玩嘛?我们问着,却没有人能给答案。

由三十三天下来,我们沿着石窟边上的山路往观景台走去。据说在那里能够直面雪山,一览马蹄寺风景。拾阶而上,山风微凉,秋草茂盛,时不时飞出来的山蚂蚱,低声唱着的山雀儿让整个山路变得生机勃勃又悠然雅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我们在阳光下唱着歌,看着大地缓缓在眼前越来越广阔,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近,犹如走在一条通天的大道上,远离人世的嚣尘,流淌在行止随意的云端。然而高原的跋涉毕竟不比平地的远足,当我们走上了山脊的道路时,已经气喘吁吁,汗湿衣襟。我们坐在山崖边小憩,南面的草场在阳光下流动着金黄色的光芒,北面的峥嵘山石在浮云下显得更加沉默和厚重。连成一脉的草树在山头微微飘摇,草叶摩擦,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悄悄私语。休息片刻,我们迈过山脊,再穿过一片茂密的高大松林,前路便嘎然而止。对面迎来的是染尽白头的雪顶,和犹如一道道被深犁而出的宽厚山躯。自从丽江行之后,这是我首次那么近的再见雪山。山脚的草甸是这山发育生长的源泉,围绕的高山林带是搭在山肩上的美丽丝巾,棕色的冰水蚀沟是它闪耀着健康肤色的脖项,白雪皑皑的山巅是早生华发高昂的头颅。当人们在山脚下的石窟前虔诚参拜时,神佛只是这山亿年伫立的化身之一。当信仰的额头磕在冰冷坚硬的山石上时,只有这大山的身躯才能察觉大地微小的颤动,用永恒不变的姿态,日复一日的保佑着亲泽他水土的人们。当干涩的喉咙里诵出远古留下的礼赞时,也只有这山谷里的回响才是大山坚定的回答,把安宁和希望传递给倾心聆听的灵魂,守候在山的怀抱里,千年,万年……我们站在路的尽头对着山高声叫喊,也让自己的声音与大山的和声交错起来。没有人能破译我们交谈的密码,他们只能看见我们脸上的微笑与山顶闪闪的光芒。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跋涉,我们在观景台上走一个来回,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时分。幸亏早上的几个水煎包将胃填满才让我们熬到现在。即便如此,我们也有些饥肠辘辘。但是,我脑子里还是记着金塔寺的事情。从三十三天下来的时候,我们问过一个管理人员。她告诉我们,金塔寺一直没有对外开放,寻常只有石窟壁画雕塑的研究人员会去那里。那里的自然景色是马蹄寺没法比的,而且有全国最大的飞天!这一个定义让我目瞪口呆。敦煌莫高窟的飞天天下闻名,却不知依旧山外有山。至于去金塔寺的路程,那更是众说纷纭,有的说,雇了马帮翻过那道山梁两个小时就能到了。有的说开车走那环绕的山路,只要一个小时多。还有的说那来回是要一天的,而那里常年并不开放。如此,我们已经丧失了辨别的能力,只能求助于我们的司机师傅。他听完我们的想法,立刻找来了两位摩托车手,说来回应该可以两个小时搞定,但是这二十五里山路必须一人一辆摩托车飞驰过去。那神秘之处的巨大诱惑,让我们不暇思索,很快和两人谈好价格,转眼间就飞驰在崎岖的山路上。

称这山路崎岖,一点都不过分。整条路在开始的时候便被挖断了。而后,车轮下面滚滚驶过的是洒满大大小小山石子的土路。摩托车手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两辆车便在这山石上面伴着音乐跳起舞。车轮在石子和泥土之间跳跃,飞扬的石子在身后划过一个个美丽的抛物线再滚向远方。速度慢的时候,尘土和着山风在我们身边升腾,速度快的时候,我们在自己的身后留下一道浅浅的浮云。Catty和我把带的夹克套在身上,拉链拉到了顶端,依旧感觉到风不停的从四面八方钻进来。车座抖动得像是失控了的电钻柄,如果整个人都坐在上面便会全身触电般颤抖得无法自拔。所以我们只能半蹲在上面,两脚踩着后轮的支撑杠,两手紧紧的拉着车手的外衣。时间久了,我们更是支撑不住,狠狠地坐下来,随着这飞驰的狂牛,一起抖动和腾跃。山势渐渐变高。随着每一次拐弯,摩托都像怪兽一般怒吼,然后往更高的山坡上冲击。两侧矮矮的草甸已经消失,更多是狰狞的山石和一丛丛覆盖着地表的野草窠。风也变得更冷,即使阳光还洒在我们四周,也感觉不到一点温暖的气氛。空气开始如蓝天般清澈,透明并带着一点稀疏,让我们不知满足的呼吸着。后来,不知道转过多少山坡,驶过几道山梁,我们已然适应这山里的变幻和路途的颠簸。山路也开始高高低低的加大落差。山谷里,祁连山脉溶化下来的雪水汇集成一道道缓缓的溪流,在草丛和沙地上流淌。有被夏日的大水冲刷成大山洞的溪谷,流出的水像是这山淌下的泪。当地人叫它龙眼洞。有被大雨和山风冲击分离的巨型山石,散漫的落在山坡上,道路两侧,似乎随时都要翻滚下来。还有那缩进去的山坳里,用茅草和枯枝搭成的半披羊圈,而转过那山坡,便是在阳光下四处点缀在大地的白色羊群,甚至塞住了前行的路。在我们的鼓噪和高音的喇叭下,才不情愿的往边上散去,给我们让出一条羊肠小径。再过不久,我们已经盘上了山顶。两辆车便奔驰在天边,除了前面那条弯曲的山路,四下深邃的山谷,只有迎面的阳光和漂浮的云。回望来路,那是搭向天际的天梯,是盘龙的身躯,在山垄之中若隐若现。伸开手臂,可以触摸蓝天那透亮的晶莹;睁开眼睛,可以看透这山群背后的美丽。于是我们忘却颠簸,忘却寒冷,忘却饥饿,仅存着这心和山与天际的一丝共鸣。

转过山脊,我们渐趋向下盘旋。在飞速的奔过一堆堆山石后,蓦然转弯,眼前的色彩整个都变了。刚才还在天空下冷冷的山群,瞬间涌上一阵暖意。眼前不仅仅是一条夹在山峰间的路,却开拓出一整片的山谷。金黄的颜色满满铺遍了谷地,把山石,溪流,土壤,牛羊都淹没在这光芒中。一间朴素的小屋,几株五彩的树将这谷地划分出简单的层次,让其它色彩尽情点缀。然后这片金黄向远处无尽的延伸,爬过山腰,涌向山巅,在遥远的地方淡去,幻化成阳光下共老的白头。我们被这静谧的山谷深深的吸引,怔怔的站在半高的山崖上,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与欣赏。这是世外桃源,虽然没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却有草庐一盏,羊群点点,依旧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这是陇上胡天,虽然没有脱毛汉节,白鬓苏候,却有祁连马啸,连地秋草,仍然年年空对山月,岁岁只染风霜。我想结庐于此,又怕搅扰这山这草的孤寞,进也不得,走也不舍,竟是无言良久。直到两个驾车人连连催促时间不够,才拾起地上的包,从进入山里的小路口返身上车,继续前行。

再走不远,便是路上的重要景点观音洞。这一路应该有上中下三座观音洞。只是上中两洞已经残破很久,我们只来到下观音洞。两山夹一沟,这山沟里必然别有洞天。观音洞基本没有怎么开发。入口一处民宅,我们到时两扇铁门关得严严实实,敲门半天并没有动静。难道是主人远游,我们白跑一趟?我正在瞎猜,门吱呀呀开了,一位和蔼的老太太走出来。我们一说来意,她便将我们让进去。可是左瞅瞅,右瞅瞅,这个大院子除了几间矮房,山花灿烂,只在院子尽头有一堵山峰,高耸在那里成为后院墙,其它别无洞天。车手见我们不得要领,用手指指山壁的中间。我门抬头看去,竟然三十米高处的山壁上有一条窄窄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是两孔被木门封住的山洞。就在上面?我疑惑的看着老太太,她对我点点头说,你们自己上去吧,我们就在下面等。可是上去的路呢?我睁着眼睛四处踅摸,一直走到山壁前,才看见一排在很陡的山坡上矮草窠里,有一条很窄的小路。这几乎不是路,只有一人宽,原本有山石做的石阶也早已经崩坏,让攀登更加坎坷。我们小心的踩着翻滚的土石往上攀,在只够一个人转身的山崖边反向折上,来到观音洞口。

用劲推开屋口的木门,随着吱呀呀的门轴呻吟,外面的光线伴着飞舞的灰尘挤进了小屋的前端,让洞内明亮起来。这是一个二十平方左右的小洞窟,中间有通顶的方形石柱支撑着,石柱上以及窟内的四壁都是彩绘。而且由于长久不见阳光,色彩依旧鲜艳浓郁。正面,侧面,屋顶都绘着大大小小的诸佛,神态安详,肤色白润,似是中原与藏传佛教的结合者。然而主佛都已经被破坏了,最吸引人的成为佛龛两侧的蓝色神佛。一位站在牛身上,赤发冲天,犹如凶神下凡;一位骑在白马身上,怒目圆睁,好似夜叉在世。他们的神态与寻常佛像迥然不同,也让整个佛龛笼上了一层异教色彩。在侧壁上,以藏传佛为原型的四大金刚也颇具边塞风味,四人都是裂嘴而笑,更觉狰狞。据说,这里的壁画都是自元代开始绘制,经明清两代不停的修缮,便成为如今汉藏合璧的整体画风。看过莫高窟再看这里,觉得此处虽然不如莫高壁画的磅礴繁复,却是一个庙堂虽小,风格独特的所在。这么一小间石窟深藏山中,若不是求佛至诚,且清修至深之人,也无法在不变的岁月里将如此的精彩留在人间。

下了观音洞,我们抢分夺秒的往前奔。在一个山坳口,车手叮嘱了我一声抓好,就从一面很陡的山坡直冲下去。初时不觉得什么,只是看着山坡里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直插下去。两侧的怪石在身边擦过,我们就是野地里奔跑的狂兽,在崎岖与嶙峋间乱闯,哪里都是出路,哪里也无法逃脱。我正抓着车手在后面浑身乱颤,摩托就闯进了一整片高过膝盖的草场,刚刚还在夺路而奔的我们,突然成为劈开滚滚波浪的子弹。那些迎着车头披靡的浪花,是金黄色的劲草,是整个秋天的色彩,在我们身旁飘荡。往车后看去,推向两侧的草浪又自然的愈合到一起,恢复了轻轻摇摆的状态,似乎这里从来没有人走过,只有整片的草和沉默的山峰。

山峰,山谷,山梁,山洼……我们奔驰的一路高高低低,颠簸崎岖,我们所见的景色有荒凉萧瑟,有多彩丰富。当最后我们下到了深深的一片谷底,成群的墨色松林在山坡上俯望,笔直的白桦小道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晶莹的道道山溪在脚底活泼流淌时,我们也终于到了金塔寺的领地。前面已经没有路,可是摩托车依旧喘着粗气往山里闯,疏忽间钻进一整片的针叶林。斜阳穿过厚厚的林叶点缀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上,释放出草味还有淡淡的树香。纵横无向的浅溪从泥土和石缝里欢快的顺坡而下,即使车轮溅起了高高的水花,也无法阻挡他畅流的速度。石头越积越多,好像整座山都将崩断而倾倒于此,让我们在林间跌跌撞撞。但是耳边的清澈鸟鸣与浅浅山风根本不受这机械的影响,依旧谱写着自己的舒缓曲调,柔美长歌。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们终于在无法更进一步的地方停下来。车手们指着这林子尽头的那堵山崖说,到了,就在那里。自从听到“金塔寺”这名字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反复构思着这寺庙的样子——林深古寺,叶满柴扉,静院孤柏,清檐寒屋……然而顺着他们的手指往山崖看去,我脑海里的幻影却被一下子敲得粉碎。山崖的腰部,几乎三十多米的高处,孤零零的立着两间小屋,半嵌入山体里。小屋的一侧有一扇铁门把守着巴掌大的地方,一条不知何处延伸的石阶,半遮半掩的连接着那里和某处。倘若说那里是山林隐者的家舍,我都要打个问号,更别说这便是赫赫有名,存着天下第一大飞天的金塔寺了。

寻路而前,我们很快就隐没在松林里。然而,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哪怕是行人踩出的小径也不存在。松林交错着一些野枣树,和一些不知名的一人高灌木,将那堵山崖挡在我们的身前。我们只能不停的林中穿梭,躲避着挂钩衣襟的树枝;在干涸的溪底腾挪,跳跃过一块块嶙峋的山石;在泥地与青草上寻觅,把脚印深深嵌在这寂静的山野。山崖上的小径似乎触手可及,却捉迷藏般和我们总是擦肩而过。我们越努力离那里就越远,看着干着急,不得要领。这大约就是林深不知处的感觉吧。我们在错综的环境里寻找自己的目标,往往会先将自己迷失在里面。当目标还是一如往常的立在远方等待我们去触及时,我们已经记不得自己的初衷了。终究,我们会离自己既往的目标越来越远,直到发现自己无法回头再来的时候,才会舍弃它,再立一个新的目标。如此循环往复,最后走出来的是一个自己都会惊诧不已的人生。幸运的是,我们的这一程并没有那么复杂。在我们即将迷失的时候,却发现柳暗花明的阶梯入口就在身前。

这是一条由两排不知名的矮树掩映的残破石阶。远处看去很清晰的路,走起来几乎无处下脚。山寺野路搭在一起,更增加一片神秘的气氛。已经下午三点多,我们除了早餐几乎没有进食,大约四十来米的一段阶梯,直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我好容易踏上最上面的巴掌大平台时,已经浑身是汗,手脚乏力。肚子咕咕的抱怨着空乏的感觉,我也只能叉着腰,喘着粗气看着还在半山腰的Catty。等气息稍微舒缓些,环顾四周,崖下看见的两间屋宇只是半搭在外,半嵌在内的格局。屋子的正面都没有开门,在两侧有很矮的木门上着大锁。窗户非常高,下窗沿更是高过我的个子,里里外外都封满了铁条,几乎成为两个铁和混凝土的罐子。早听说这金塔寺的佛像被偷窃过,而后幸运的追回来。可是如今却这般保护,让人如何观赏呢?在我进退维谷的时候,一声吼从山下传过来。那两个车手见我手足无措,叫嚷着:“爬上铁窗栏往里面看!”我看了看高高在上的窗台和铁栅。也罢,就趁着一天没怎么吃饭,身子比较轻,我就做几个引体向上,多锻炼锻炼吧。我在窗下运足气,纵身往上跳,同时双手攀住铁栅,用小臂靠住窗沿,死死的吊在那里,趁机往里观察。下午的阳光懒散的落在屋内,这份平静和窗棱上我汗流浃背吊着的紧张生成鲜明的对比。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因为惊讶很快让我忘却疲惫。屋内是一个大大的笼子,里面是整整一堂的雕塑。色彩鲜艳异常。中间的三尊站佛高大丰腴,正好面对着窗口,我必须仰望着才能看见他们微晗的脸庞。菩萨是一身蓝底的缀彩佛衫,身后是一片蔚蓝缀着各色的彩雕,有绿叶,有风云,有各类瑞兽祥禽,还有数个顽皮的仙童,姿态活泼可掬,笑容满面的簇拥着菩萨们。这一座雕像华丽不失清秀,热闹不乏禅机,灵动而意象丛生,看得我眼花缭乱。只是被菩萨那佛光悠着,我心下总觉得不实在,手渐渐失去力气,掉下窗来。揉着酸痛的两臂,我惊讶于这荒山深林里的如此美妙雕塑。虽是出自山野之手,气势不输早晨所见的大佛寺七十二弟子雕像。而意境的行云流水,佛心的欢畅淋漓,又超脱了被约束的形容,更显得洒脱与自然。这应该是匠心之心的表达,没有规矩却不逾距,不受香烟更胜日日朝拜。只有生于此长于此的妙手,才能从这么小小的洞天中摸索到自己的禅与佛,然后用朴素又不乏华美的心境,塑造成这座佛雕。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佛像如此的精彩,那么更加精彩的飞天又在哪里?说这里的飞天有两米大小,那么应该很容易被识别出来。在莫高窟积累下来的经验让我躲在窗下对着靠窗的屋角不停的观察。外延的屋角只有用彩色绘制的花样纹角,却不见半点人物造型。我只得再次运气扒上了窗棱往里屋的屋角看。如此跳了三次都没有得到线索。难道我真的与这里的瑰宝无缘?体力的急剧消耗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决定再爬最后一次仔细找一遍。这一次,我对着屋顶中央看去。才发现这屋角原来有两层,有些类似于很浅的覆斗顶。内层嵌在山崖里,外层是后人在建造外屋的时候加上的。对着内层的靠外侧顶角再一看,一幅婀娜多姿的飞天形态跃然视线中。和中央的佛雕一脉相承的是飞天白润的肌肤与靳长的身姿。由于在内屋的拐角,因此体态格外柔美纤绕,飞曳的长袖几乎拖到两脚处,让法象虽然丰腴但不肥胖,尤有一种端庄不失灵动的感觉。这已经脱离了印象中飞天细腰长身的轻盈舞之神,而成为大户之家身怀多艺的闺中人。神也罢,人也罢,当创造者将这曼妙的姿态定格在屋角的一瞬间,身份已经失去原有的意义,只有蕴于其中传承后世的禅意才是后人所能领悟的真谛。我满头大汗的跳下窗台,坐在山崖边上小憩。最大的飞天,最华美的乐章都会让我心跳加速,可是很快平息。当我隔着这么多层铁笼子不去观瞻,去偷窥他们的时候,更多的是存在心里的一份悲哀。禅是以自身行止引导世人身体力行,参透尘世的行为。恶者也好,善者也好,都有权利去面对悟道者留下来的这份财富。偷了,卖了也是修行。倘若因为怕被偷而关闭了参禅的大门,便也关上了让众生回头是岸的心门。纵使飞天与佛雕价值连城,失去本身意义的物件,再美妙也只是镜花水月。而金塔寺也成了山中瓷瓶,徒具空壳。这里很美,美的不似人间,可是,在这里,人间的种种无奈又被真实的呈现出来,无法化解。这是佛家的不幸,还是人世的悲哀?

走下金塔寺,我们满身疲惫,即使松林如故,泉音悦耳也无暇顾及。只希望能早点返回。引擎轰鸣又起,我们顺着来路又驶离山崖,最后回头望去,山崖中嵌入的小殿越来越远,然后与山壁混为一色无从辨认。突然,我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我还会回来,用淡淡的灯光与无所求的心伴着这山崖。那时候这里没有什么金塔寺,没有什么佛雕与飞天,永远不会有人来打扰,永远不会再有铁笼和混凝土,只是两座小小的洞窟和向禅的本念与日复一日的坚持。

金塔寺的余影依旧在脑海中环绕,我们的摩托却顺着山路不知奔向哪里。我的车手告诉我,我们可以走另一条路去马蹄寺外,让司机师傅在那里和我们汇合。得到我们首肯后,车头一拐,往一片依稀的水边而去。这祁连山脉山岭相连,即使有水也是涓涓细流一般,可是我们的眼前众山的环绕之下,突然冒出了一大片水域,也着实让人吃惊。车手告诉我们,这是马蹄地区的唯一水库。而我们走的路竟然就在库区里面。一边是垒的几人高的水库土堤,一边是与天空竞色蓝如宝玉的库区水面,我们就夹在中间狂奔。据我观察,我们所走土路在丰水季节水线比较高的时候,必然也是库区的水域,淤积的泥土和水面扑打造成的石蚀更说明一切。松软的泥石顺着车轮扑簌簌落下,在水面砸起一道道涟漪,伴着我们扬起的尘土,一路相随。这水库不大,我们很快驶出大坝,沿着河道往下游去。回看大坝,巨石垒起的坝体上有五个大字——瓦房城水库。那么这河叫什么名字?我望着干涸的河床问车手。他说,这叫大渡马河。好有气势的名字。如果不是这大坝,奔流而下的河水必然在我们身边咆哮着,如同成千上万的野马一起奔腾,水声就是马蹄滚滚的涛声,在两侧的山谷里回荡。这才会有大渡马河的名字吧。看着宽阔几乎百米的河床与平坦但乱石零落的河基,我幻想着这河不可阻挡的气势。却在偶尔一撇中,发现路侧的白杨树边有一条窄窄深深的水渠。里面水流清澈,只是温顺了许多。尽管水速很快,却静悄悄的沿着既定的轨道流淌着,以至于我们并行了那么长一段,我才发现它的存在。这是大渡马河现在的模样?那宽广如十车道的河床已经不是承载它湿润躯体的温床,人工约束让这水只能蜷缩在巴掌大的地方,走完它剩下的旅程。我曾看见杂志上介绍南水北调时,穿山体而过的河流都被用铁管导入人工渠,因此很多河流失去了原有的航道,甚至从某一点起就销声匿迹。没想到在祁连山角,相似的一幕也出现在眼前。咫尺之隔,河流已经无法再顺着他们千万年延续的脉络传承下去。大河成了小溪,大渡马成细长的水蛇,咆哮的浪涛转为柔顺的水脉。人们肆意从中获取自己需要的价值,而山水默默忍受着难以承受的伤痕。祁连山的伤会到此为止嘛?我知道这是没有答案的。我所能做的是默默的祈祷与祝福,希望再次看见它的时候,不是渐渐的消亡,而是慢慢的恢复。

我们回到马蹄寺外和司机师傅相遇时早已经日斜西天。一下午的山风吹得我们头发散乱,满面是灰。但是我们顾不上许多,跳上车,一边催促司机师傅加紧赶路,一边往嘴里塞着所有能吃的东西——巧克力,枣子,牛肉干……将近八个小时的水米不进和连程奔波让驾驶摩托的人都说我们已经和那里的黑瘦牧民一般无二。可我们今天的旅程还要继续。除了祁连山,张掖地区另一个闻名之处是丹霞地貌。那些红色的砂岩会在每日的夕阳下闪烁着全世界最灿烂的色彩。

丹霞地貌是我国地理学家命名的一种独特红色沉积砂岩形成的地貌。最近由于某类流行性地理杂志的厚爱,格外受人重视。其实很早以前,我便在南方领略过丹霞的独特美丽。武夷山郁郁葱葱的青色里藏着的暗红犹如涌动于玉杯里的葡萄美酒,湿润并且风情万种,使人爱不释手。相比较,在大西北部与戈壁风砂作伴的丹霞又会是怎样一种色彩?在少了九曲十八弯的流水和跳跃灵动的绿色后,丹霞还会那么润美嘛?据说,老谋子就是被那里深深的迷恋,用绝大的篇幅拍出了一部名叫“三枪拍案惊奇”的闹剧。以摄影师出生的他都如此推崇,我们更是没有理由不去拜访一程。我没有想太多就在车的颠簸中睡去,醒来时分已经在一片荒野之外。和早晨进入祁连山脉不同,这里没有什么植被,没有什么戈壁。只有大部分的土路和少量的石头。天上的太阳似乎还等着我们,执着的贴在西面的天空。一片似浓似淡的云向太阳靠拢过去,围在它周围,时而按住四射的光芒,时而放出一天空的灿烂。这就是张掖的丹霞入口。我们刚闯进去,路已经在小山包间迂回了。说是小山包,还不如说小土坡更为恰当。每个土坡大约一二十米高,下端露出棕色的土,上面顶着些稀稀拉拉的草窠,没有丝毫丹霞的迹象。土路上车辙横竖,被轧出的路面露出了一些松软的石质表层,有些淡淡的砂红。往里面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大约行有一公里左右,眼前的土坡突然完全变样。那些土都从眼前不翼而飞,取而代之是一座座深红,褐红,棕红,浅红,橘红,橘黄,浅黄的石山。它们形成了一片无法望到尽头的山阵,在阳光下不同的位置,表现着错落的光影,毫无保留的展示着自己的色彩。张掖丹霞终于在自己的领域向我们开出最绚丽的花朵。

我们已经目不暇给。目光所致……不,即使目光扫不到的地方也是精彩纷呈。山成了红彩色装扮的高台,谷成了色影堆砌的画板,大地被这些色彩所渲染,也不知本色是什么,只是透着红,透着黄,透着暖暖的阳光。这是名家在勾勒,柔和的线条层次分明,粗细搭配和谐;这是巨匠在泼墨,色彩浓淡相宜,冷暖色调清晰。山也随着着色彩变换形态,波浪般凸凹,沙丘般圆润。更给这光影带来重重叠叠的深浅,让大地闪出出平平仄仄的光芒。与南方湿润的丹霞不同,张掖的丹霞不需要点缀,绿色的草树不适合他干裂的肌肤。他散发着西北男人独有的气息,裸露且纹理分明的身体描述着健壮和强劲。他不需要什么修饰,柔美的水流无法匹配他结实的肌肉。他用力拱起身上所有的血脉,在太阳下面独自欣赏自我的力量。他只与刀刻似的风做伴,和霜雪嬉戏,然后在自己的伤口上随意涂抹色彩,并蚀刻进去,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景区有四个观景台,第四个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我们跟着那些端着长枪短炮的人争先恐后的往上登。说是观景台,其实也是丹霞的山坡,红砂岩在我们的脚下,身旁,和四面八方。时而一道黄绿丝带在大地显现,装饰着红色的裙摆;时而一抹白色的挑染随风而出,俏丽了棕红的发梢。阳光也来凑趣,山的影子叠在明丽的山体上,顺着山势演起彩色屏幕的皮影戏。我们这样的行人也成为山影上的小摆饰,为整个舞台带来更多的动感。好些个嬉闹人们发现了这舞台的秘密,呼朋唤友,用自己的影子构建着各种单词,或是Love,或是Hello。镜头里,人们和自己的影子热烈合影,犹如老朋友相见。登到观景台的最高处,每个人都牢牢的占着自己脚下巴掌块大的地方,遥望远处。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褶皱丹霞。阳光把云层赶开,在大地上慢慢的移影。数万年前的菏泽湖盆终于在眼前彻底展现。当岁月将浮绘的泥沙全都淘净,写在沧桑的石层上的不仅是干涸,还有本色,层层叠叠的本色。我突然有些理解这西北大地上丹霞的魅力。这是最本真的丹霞,也是最“ 原始”的丹霞。它们不具备任何的修饰与掩饰,甚至还要在风砂里磨砺出伤口。可是它们却依旧敢于把自己的本色放在世人面前,不让于犀利的目光,不怯于铄金的众口,最终以这万年不变的坚持让世人理解其中的魅力。这无边的气势只是它们表面的展现,只有单纯才是它们固有的内心。在这一片红色海洋淹没了所有游客的感官时,有多少人能感受到其中的至纯至真呢?当太阳贴着远处的丹霞渐渐西沉时,身边的几位色友开始商量夜拍的内容了。据说在皎白甚至有些蓝色的夜光下,这片丹霞又会给我们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依依不舍的追着最后一缕夕阳余晖,我们夹在车流里,向张掖而去。

在小吃街口与司机师傅握手告别后,我们一头扎入美食的海洋。张掖的搓鱼面,可口的凉皮,香辣的大盘鸡,还有很多很多,吃到几乎挪不动步的时候,竟然碰上和我们一辆火车来张掖,赶去七一冰川的几位驴友。在茫茫的人海中,能够在几个小时里走过短短的相同一程,让我们一见如故。互相交流了一路的感受。得之他们将去额济那旗看成片的白杨林,于是就此分道扬镳。走出步行街,张掖的热闹的夜还在继续。一天奔波的疲惫也悄悄的爬上我们的身躯。可是,我们却没有一丝困意。张掖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丰富的物产,善良的人们,还有那深藏不露的文化、艺术气息以及气势恢弘的大山与如画的景致。夜色根本无法掩住它四射的魅力。在我们的地图册里,在甘肃的中心地带,他的名字如人们所称呼一样闪着耀眼的金光!

转自:http://destguides.ctrip.com/journals-review-d283-r1275669-journals.html4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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